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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刚:风雨台湾的未来—反思“太阳花运动”

时间:2016-04-15 18:07:58        来源:文化纵横

除了1947年2月底的那场事件之外,2014年大概见证了这个岛屿最骚动的一个春天吧,而台北城可谓满城风雨。一波波的浪潮无言地见证了运动的惊人能量。古人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那曾经占领立法院24天的太阳花学运以及由林义雄的绝食所主导的"反核四"运动的高峰期固然已经过去了,但在可见的未来,由于包括经贸在内的两岸关系的不确定、马政权的正当性危机,以选举政治作为催化剂,大大小小的间歇风雨势将难以消停,可能至少要到2016年大选结束且民进党执政,才可能有机会进到一个"盘整期"。

如何理解这个巨大能量呢?无论是"服贸"或是"核四",就其议题本身而言,坦白说并没有多少能量或热度。"服贸"固无足论,就算是"核四"议题之所以发烧,也是因为"核四"折射且聚焦了另一种巨大能量。"服贸"与"核四"都是高效吸热装置,而这个热能即是台独。当然,这不是说"服贸"或是"核四"的问题可以完全化约到统独这一议题上,而是说,如果没有统独议题这根硕大燃料棒,无论是"反服贸"或"反核四",都不会以今日的形式与强度出现。

体制外台独炮打党中央

"太阳花学运"的参与者众,和"台独"这一有核心所指的群体难谓一致,但是运动的核心成员(也就是在立法院内的"黑箱"决策人员),正如他们自己所公开表明的那样,则都是认同或支持台独的。自从2008年以抗议大陆海协会陈云林来台访问而爆发的"野草莓学运"以来,全台的学生运动组织率多快速染绿,而且不少是深绿,以"中国因素"为最大兴奋点。这有很多因素,除了某些民进党菁英的奥援,以及学生透过各种在地的反对运动所进行的遍及全岛的组织串连,这些物质与组织因素之外,更重要的是:台湾经济十多年来的持续低迷、马英九政权在2008年的再度政党轮替及之后一连串的争议政策或体制失能对其正当性的巨大耗损、以及约略兴起于同时的"中国崛起"论述与"中国因素"论述等结构条件。2008年是一个分水岭,显著区别了之前与之后的权力之场。

另一方面,扁政权的腐败,以及更重要的,它向"现实主义政治"的倾斜,使得老一辈的"信念台独派"非常郁闷挫折失语──毕竟阿扁是"台湾之子"。在2000年大选前担任民进党主席并戮力操盘助扁胜选的林义雄,在2006年退出了民进党,这基本上象征了老一辈台独对于民进党中生代政治人物的失望。这个失望并不因2008年以后民进党的下野而缓和,反而持续升高,因为民进党的中生代政客为了将来的胜选,延续了陈水扁执政后期关于两岸的"务实政策",以"台湾现实上已经独立"等修辞避谈台独,并倾向在法统上支持甚至捍卫"中华民国",说"中华民国是台湾"。相对于马英九政权在执政后所提出的"不统、不独、不武"的"独台"主张,一时之间,在表面的修辞龃龉之下,蓝绿在两岸政策上都走向了现实的趋同。在马英九第一任任内所推动的ECFA,固然遭到时任民进党党魁的蔡英文的激烈批评,但蔡在2012年竞争惨烈的大选中,也宣称当选后,将对"前朝"已签订的两岸合作机制"概括承受"。曾经,两者在未来寻求出一个蓝绿共同版的"独台"并非不可能,尤其因为共同分享的基础(例如亲美、反共、友日)远远大于它们之间的差异,更因为民进党比国民党更有"资格"独台。然而随着中国经济圈的崛起,以及区域经济的再整合,台湾也面临着是否更进一步加入亚洲区域经济整合的RCEP,与中国经济进入更深更广的连带关系。民进党对自己的弱点并非没有自觉,它清楚知道它的消极大陆政策无法让更多的台湾民众安心,因此出于政权竞逐的考虑,它必需更考虑政治现实,而非对少数台独激进派进行安抚。

从长历史的视角看,这是台湾在经历了日本殖民以及美国新殖民之后的再度与中国经济体的互动结合。但是,这对于台独基教派而言,恰恰是一不可逾越的红线,是台独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服贸"不只是服贸,它的终极所指是"一中"。

民进党中生代政客,由于现实(无论是中国崛起的政经现实,或是选举政治的现实)所催生的合理性考虑,成为了政党体制外的老台独(例如林义雄、史明)以及主要是在学界的中生代台独(例如吴介民、吴叡人)的难以言语的揪心之痛。一方面,他们对于民进党中生代政客的"理想主义的丧失"由衷痛心,但另一方面他们除了民进党也无所寄寓其政治希望与政治支点。于是,他们企图从一种"自己人的外部"位置,找到一个牵制甚至推动民进党的支撑点。奉林义雄为"精神领袖"的准政团"公民组合"即是在这样的一种"炮打党中央"的思考下,在今年初太阳花爆发前就开始积极筹划,目的就是要"让有理想性的政治人物有机会从事政治改革",而这之所以需要,归根结底是因为民进党"不见自发性的改革"。"公民组合"的核心分子,同时也是"太阳花学运"的核心分子的黄国昌教授就指出,"公民组合"成立的目的是要让公民团体"发挥强力主导议题能力",而之所以有这个需求又是因为"朝野两大党对各类政策的漠视让公民团体失望"。"公民组合"想要"让更多公民实际参与政治。"

是在民进党体制外的老台独与中生代台独所共同感受到的几乎是时不我与,必需背水一战的这个危机时刻的同时,也基本上完成了以青年为主的包括了学运组织在内的各种社会运动的被台独意识型态的收编,但只是无从预估青年台独化的势头有多大。三月十八日对立法院的不预期的成功占领,以及之后野火春风般的迅速扩大蔓延,使得台独力量因地缘政治而形成的一种深刻危机感,与因为台独的青年化而形成一种惊喜的自信,构成了一个高度戏剧化且高度危险的(因不知终将走向何处)结合。

因此,所谓民进党指使学生闹事,整垮国民党,好赢得年底的选举以及后年的大选这一流行说法,其实并不成立。真实的状况是体制外(非党职、非公职)的老中青台独,透过对国民党政权的攻击,取得正当性的高点,进而对民进党中生代政客产生挟持作用,逼迫他们"恢复理想性",进行往台独方向的"革命"。鉴于台湾的政治地景上难以有第三党的存在空间这一现实,无论是学运领袖或是准政党组织"公民组合",都在"组党"这件事上展现了高度的戒慎警惧,深惧边缘化。因此,也许除了走边缘路线的台独组织(例如公投盟),就算是"激越的"学运领袖甚至被视为"道德人格者"林义雄,其实都还是在所谓的理想主义和政治利益之中进行现实主义的谋略算计。他们固然不乏另立门户的野心,但更不乏以"另立门户"作为权力筹码,高调回归政党政治轨道的清醒。事实上,民进党中央也在方寸甫定之余,摆脱了完全被动的姿态,以现实主义的口吻指出"学生们最后仍需要民进党"。这应该是大势之所趋,因为就台湾内部而言,2016的大选将作为无上命令迫使绿营整合,就外部而言,台独势力的最终保证──美国──在面对绿营时,也只会以民进党作为其意志代理或交往对口。

学生为何走上激进台独的道路?

进入到新世纪以来,台湾经济不改低迷,大学生毕业后一职难求,薪资持续偏低,而同时物价(尤其是房价)一路上扬。这些都是青年人愤懑的重要来源。马政权因此很容易地就变成了青年抒愤懑吐怨气的直接对象。而此时,又由于港台两地在"两岸关系"上的某种结构模拟性,再加上港台两地的"社运经验"的相互串连,"香港化"的恐惧于是变成了一个很重要的催化剂。因此,虽然马政权对中国大陆的政策向来是唯恐不足地谨小慎微,坚守政经分离与政冷经热,但由于它"先天"的正当性脆弱,它很容易就被安排到一种想当然尔的故事框架:马英九这个"中国特首",违反民意,独裁专制,支配国家机器,进行黑箱作业,出卖台湾利益,以逞其卖台狼子野心。于是,是可忍孰不可忍,Fuck the government、"自己的国家自己救"等口号一一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