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阿尔弗莱德之子、第二代克虏伯掌门人弗里茨骤然去世,6年后,一位性格刻板、节俭、严肃的外交官古斯塔夫·冯·波伦·哈尔巴赫通过迎娶弗里茨20岁的女儿伯莎,成为新一代"大炮之王",这桩政治联姻是在皇帝威廉二世本人的直接授意下发生的,为了保持这个军火帝国统治家族的连续性,作为男方的哈尔巴赫男爵必须接受克虏伯的姓氏。8月份在休格尔别墅举行的隆重订婚仪式,仿佛是德意志帝国内阁的一次全体会议,出席的还包括全体参谋本部的高级军官和海军大臣提尔皮茨,皇帝的新人祝酒词是:"祝我亲爱的女儿,保持住整个克虏伯工厂已有的高效率,并继续向我们的日耳曼祖国提供在质量和性能方面让任何其他国家都无法企及的进攻性和防御武器!"
在1914年6月18日萨拉热窝事件发生后的5周内,欧洲各大国都迅速进入了战争状态,古斯塔夫·克虏伯不失时机地将一句"敌人越强,荣誉越大"的标语写进了自己的黑色笔记本。到了战争第三年,克虏伯每月向德国军队交出900万发炮弹和300门各型大炮,以及其他种类数量不可胜数的军火,包括攻克凡尔登的420毫米口径巨型工程榴弹炮,它制造的克虏伯-马克沁式机枪在索姆河让协约国军队在一天之内损失了2.6万人,但仅推进了几公里。在战争即将结束的几个月前,克虏伯从这次血腥冲突中获取的军火订单已经使其盈利4.32亿德国马克。
"一战"后繁荣如同两次全球冲突间的和平,既短暂又脆弱,1929年爆发自华尔街的经济危机,很快就蔓延到了严重依赖出口、尚处于《凡尔赛条约》严格限制中的德国,4年间德国出口从122亿帝国马克下降至57亿,从而无法支付大量短期国际贷款债务与利息以及战争赔款。而1933年1月31日,纳粹政权建立,随即宣布的"重新武装"计划和"四年经济计划"规定的一揽子大规模公共事业投资,成功地使德国企业巨头们天真地认为,未来长时期的繁荣与利润有了确实的保证。古斯塔夫之子、克虏伯第四代掌门人小阿尔弗雷德和其他工业巨头一样,以为凭借自己手中的筹码和资金就能轻松地"买"来纳粹政府的合作和驯服,实际上却被迅速绑上了扩张的战车。
截至1939年9月,克虏伯在第三帝国秘密回复军备的庞大进程中获得了多达90亿帝国马克的订单和财政补贴与贷款。1933年初,帝国军械署就在研制"Kleintraktor"(轻型拖拉机)的幌子下,要求克虏伯、MAN、戴姆勒-奔驰等公司研制未来国防军第一代战车。结果,克虏伯拿出的重达6吨、时速37公里的LKA1号样车入选,以Sd.Kfz.101的制式编号投入生产,即是日后在闪击波兰中担任主力的PzKpfwI轻型坦克。在这场有史以来人类最大规模的血腥冲突中,克虏伯是第三帝国战争机器的动力核心,几十万名来自苏联、斯拉夫地区的"奴隶工人"和德国本土工人昼夜不停,在越来越频繁猛烈的盟国空袭下,将来自各占领区的铬铁、锰、铁屑、铝与铜转变成德国国防军与武装党卫军手中的武器:从88毫米反坦克大炮、四型中型坦克以及"虎"式重型坦克,到Panzerfaust"铁拳"反坦克火箭筒和XXIII型潜艇。
1945年4月21日,和纳粹德国一样,克虏伯也迎来自己"诸神的黄昏",美军第79步兵师313团的克拉伦斯·萨格曼中校,来到了富丽堂皇的休格尔别墅,逮捕了小阿尔弗雷德,他在随后的纽伦堡军事法庭上被判处12年徒刑。别墅随后变成了鲁尔工业区的新主人--英美煤炭管制委员会的总部所在地,在盟国清算纳粹的决心下,也包含了一场令德国经历有史以来最大的人为操控的工业倒退,以便彻底清除其再次成为战争策源地的可能,最终盟国管理委员会决定,德国的工业生产能力必须下降至1938年的50%到55%,被剥夺了一切战前拥有的技术专利持有权,而在消费商品方面,德国被允许拥有开动50%的纺织与皮革产品加工能力,以及20%左右的汽车制造能力,远洋船舶、飞机、铝合金、电子管和重型车床等与军工密切相关的产业被完全禁止,大部分德国重工业设备被有计划地整体拆迁搬移至盟国境内作为战争赔偿--此后整整一年内,埃森的工人们被迫目睹盟国工程师们用彩色粉笔在车床、机械工具、轧钢机和水压机上编辑符号,再用吊车将它们逐一运走,锅炉送往乌克兰,铸铁和熔炉送到英国,崭新的大炮和切削镗床被送往法国,它引以为傲的万吨水压机归了南斯拉夫,甚至连墙砖也被拆下,送往荷兰。
当小阿尔弗雷德于1951年2月最终出狱时,他的钢铁/军火帝国已经被同盟国完成了纵向分割,虽然他依旧拥有多达1.4亿万美元的身价。盟国管理委员会迫使他发布声明,除了他控股在莱茵豪森公司下的企业能够生产少数普通钢铁外,克虏伯"无意重返德国煤炭与钢铁工业"。
尽管如此,克虏伯依旧能在上世纪50至60年代最终摆脱家族统治成为股份公司前,再次成为全球工业领域的一颗明星,战后第三世界国家的现代化迫切需要这些曾经的殖民地和农业国建立自己的重工业,克虏伯的"工程咨询与建筑"部门生意兴隆,在墨西哥、希腊、伊朗、智利以及苏丹等非洲国家,克虏伯的三环标志随处可见,曾经在战时制造潜艇与战舰的克虏伯基尔港船坞迅速提供了一支商船队,将炼油、轧钢、铸造、挖掘设备运往世界各地,在重新开业两年后,克虏伯每年的营业额即达到10亿美元,其中1/5来自海外。
然而跌落来得如此迅速,1966年的欧洲经济大萧条,以及煤钢作为"夕阳产业"利润率的急剧下跌,使得克虏伯在一夜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泥潭。更艰难的是,奉行自由主义政策的西德政府已经不会像德皇那样,为克虏伯在关键时刻提供紧急救助贷款了。《财富》杂志当年9月发出评论,声称克虏伯没有放弃自己的煤钢股份与投资,使得它失去了战后产业转型中完全蜕变为一家全新技术性企业的最后奇迹,1966年1月,它的亏损就高达1250万美元。到1968年底,总负债额已经达到52亿马克,最终,它变成了一家股份制企业--弗里德·克虏伯股份有限公司。然而小阿尔弗雷德本人并没有看到自己事业的终点:1968年7月30日,最后一代"大炮之王"去世了,鲁尔12.5万名工人自发为他默哀。其子昂德特不愿意继续遵循家族严酷、勤劳的传统,放弃了继承权,换得了每年从克虏伯基金会提供的巨额红利。
今天,在埃森市利姆贝克大街与韦恩霍夫街交界处的街角,有一块不锈钢纪念牌,告诉人们这是阿尔弗雷德·克虏伯的诞生地,距离不远的阿尔滕多夫大街上,已经成为蒂森-克虏伯联合钢铁公司下属,具有百年历史的冲压锻造车间依旧在工作,满载钢水、火花四溅的铸模不停地穿过车间,经过锤炼和冲压,变成钢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