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的场面让兰森大为惊愕。一大群来自各个后勤单位的军官和士兵四处徘徊,朝德国军机胡乱射击。即便兰森拿手枪抵住几个非常资深的老骨头,仍然无法让这群人创建某种秩序。最后,他请来第三军团指挥部的助理作战官吉姆逊上尉。后者的解决方法,是命令这群乌合之众排队集合,仿佛进行检阅一般。然后他郑重地操练他们,下达各种常见的口令。没想到这群人乖乖配合,立刻恢复秩序。对兰森而言,这起事件不仅显示操练能达到什么成效,也透露出最一丝不苟的人类机制一名皇家卫兵有怎样的能耐。
布赖迪讷的混乱情况,很快传到正在敦刻尔克调度登船事宜的坦纳特上校耳中。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指派任何岸勤小队到那么远的海滩管理秩序。不过,东面防波堤和玛洛海滩目前已在掌握之中,布雷显然是下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据说那里有五千名士兵,绝大多数士兵没有上级军官或任何形式的领袖。
二十八日下午五点左右,坦纳特召见理乍得逊中校和另外两名军官科尔中校和克劳斯顿中校。他表示希望有一名军官带领一支岸勤小队,前往布雷安排在那里等候的五千名士兵登船。三名中校当下都没有任务在身,因此决定抽扑克牌,让输的人去布雷。理乍得逊输了,但是他说面对如此庞大的任务,他需要另一名军官陪同。科尔和克劳斯顿再度抽牌,这一次科尔输了。“赢家”克劳斯顿得到这三人认为最简单的任务,那是管理防波堤。
于是理乍得逊和科尔带着十五名水兵搭乘军用卡车前往布雷。尽管只有七英里的距离,但是路上人满为患,而且路面坑坑洼洼,他们整整花了一个钟头才抵达。晚上九点左右,岸勤小队踏上海滩,开始安排登船。
此时天色昏暗,在逐渐消退的微光中,二等水兵尼克松以为他看见从沙滩伸向大海的许多道防波堤,然后勐然发现,这些“防波堤”其实是由每列八名士兵组成的纵队,从沙滩直直延伸到海中。最前排的士兵自腰部,甚至肩膀以下都泡在水里。五千名士兵?两万五还差不多吧。理乍得逊立刻透过在外海盘旋的驱逐舰发送信号,将情况告知多佛和海军总部,再次紧急要求调派小型船只和机动艇。
与此同时,他们必须“权宜行事”。理乍得逊在军车后舱设立指挥部,几名水兵开始将士兵分成五十人一批,其他人则朝海中丢掷救生索。海滩的倾斜角度很小,即便小船都很难靠岸。
“多么混乱的一夜,”科尔几天后写信给妻子,“因为我们面对的是军队中的闲杂人士,而不是战斗的士兵。队伍里没有几名军官,而在场的军官全都毫无用处。不过靠着喊话、安全保证以及我们的海军制服,我们让这群乌合之众恢复了秩序。”
小船的操作人员也同样尝尽苦头。“希尔达号”斯固特当天下午稍早抵达,由于船只吃水很浅,舰长葛雷中尉设法将船停在海滩涉水能及的地方。士兵们一拥而上,彻底包围船只,争先恐后爬上从船艏抛掷下来的梯子。但是梯子没有固定牢靠,士兵疲惫不堪,而且海水逐渐上涨,士兵们纷纷跌入海中。“希尔达”的船员费了超人的力量,才将一整群笨手笨脚且浑身湿透的士兵拉上船。
到了晚上七点,五百名士兵上了葛雷的船比起等候中的两万五千名士兵,这个数字实在不多,但这已经是船只的承载极限了。他将士兵接驳到外海的驱逐舰,然后回头搭载另外一批。此刻正在退潮,“希尔达号”很快停在水深只有两英尺的沙滩上。四百多名士兵蜂拥而上,等到凌晨一点半,另一波海潮帮助船只脱离浅滩时,“希尔达号”再次载满了士兵。
就在不远处,“道杰岬号”(Doggersbank)斯固特也在从事类似的工作。稍早,舰长麦克巴奈特中尉抛下了移泊锚,将船只固定在浅滩。它比“希尔达号”更接近海滩,但是水深依旧有六英尺,这让士兵无法涉水而来。中尉派出一艘工作艇和一艘橡皮艇,将士兵接驳到船上。两只小艇一上岸,立刻被士兵包围、淹没。他们救出小艇,继续工作。到了晚上八点,麦克巴奈特的船上大约有四百五十名士兵。够了。他运用移泊锚将船拉出海滩,脱离浅滩之后,他也将这群士兵运送到外海的驱逐舰,然后回头接运更吐司兵。
这成了海滩上的固定模式,无论在布雷、玛洛还是拉帕讷都一样。救生艇、划艇和工作艇在水边接运士兵,送到停在近海的小型船只,后者再将弟兄们送到外海上越来越多的驱逐舰、扫雷舰和邮轮。等到载满了人,这些大型船舰就会朝英国出发又多了一批军队可以回家。
这是个实际可行的计划,不过速度非常缓慢。举例来说,每一艘斯固特平均每小时只有一百名士兵登船。难怪大伙儿神经紧张、焦躁不安。
绝大多数士兵看不见海滩上的行动,他们站在队伍的尾端,或者在海滩后方的沙丘等待,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慢慢吞吞。黑夜里,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除了偶尔在粼粼的水光中瞥见几艘船只的剪影。他们只能听见海潮的稳定节奏,以及时而传来的船桨撞击声。
他们又累,又冷,又饿。佛兰德斯海岸的五月夜晚寒冷刺骨,弟兄们很想念他们在热气蒸腾、尘土飞扬的撤退路上丢掉的厚外套。配给的粮食吃光了,现在也不可能从田野中找东西吃。总司令部通信员凯伊中士在海滩附近找到一罐七磅重的豆子,堪称一大发现。他跟几名幸运的伙伴用手抓着吃,仿佛在吃什么高价的巧克力。
在玛洛海滩,达西中校也同样因为无止境的等候而烦躁不安。他将他的炮兵团聚集在沙丘后方的砖厂里,那是极佳的掩蔽所,但是完全看不见行动的实际情况。最后,他命令手下的沛恩中尉带着信号灯“下去海滩召唤海军”。
沛恩毫无头绪该怎么做,不过,他在通信手册上找到标题为“召唤不明船只”的内容。他仔细依照指令将信号灯指向大海,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夜色之中,一道回音闪烁而来,指示他们将部队带到海滩。他匆匆忙忙地回禀中校,得意扬扬。
二十九日凌晨一点半左右,海上刮起了强风,意味着风浪增大,登船速度变得愈加缓慢。在布赖迪讷,理乍得逊中校的工作进度迟滞不前,于是他决定停止登船行动,开始将部队遣回敦刻尔克。或许从防波堤登船会快一些。
确实如此。坦纳特上校将敦刻尔克港口东面的防波堤当作临时码头使用,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冒险一搏得到了回报。源源而来的驱逐舰、扫雷艇、渡轮和其他蒸汽轮船沿着防波堤停靠、接运部队,然后返回英国。克劳斯顿中校负责管制人潮,当他和理乍得逊及科尔抽扑克牌决定哪个倒霉鬼前往布赖迪讷时,克劳斯顿赢得了这项“简单”任务防波堤的管理。
克劳斯顿是加拿大人,身材魁梧、个性强悍,善于运动又爱开玩笑。身为优秀的冰上曲棍球球员,他驻扎朴次茅斯的时候,经常将人员组织成曲棍球队。他是个精力旺盛的人,而这项新任务需要他的每一分精力。
有关防波堤的消息传开来了,如今有成千上万名毫无秩序的士兵聚集于此,排队等候上船的机会。在皇家炮兵团总部内勤二等兵华纳眼中,这就像有声电影刚刚问世时,电影院前无止无尽的人龙。不过其他人倒觉得更像尖峰时刻的伦敦,或者一场橄榄球混战。克劳斯顿稳稳地站在防波堤底部,不苟言笑地面对群众,手拿传声筒高喊口令,将一连串的士兵分配给一连串的船只。
最初主要是驱逐舰。五月二十八日上午,超过十一艘驱逐舰满载士兵。“军刀号”的狄恩中校证明了他们的行动速度能有多快。当天稍早,他于两小时内从海滩上接走了一百名士兵,他在多佛只花了五十八分钟调头,然后返航,上午十一点就在防波堤边停稳。这一次,他载了八百名士兵,中午十二点半起程返回多佛平均每小时搭载五百四十人,远胜过海滩上每小时五十人的速度。
然而他的工作还没结束。下午六点二十分抵达多佛后,他重新加满了油,十点半再度动身回到防波堤畔,准备当天的第三趟任务。这一次他只待了三十五分钟,接回了另外五百名士兵。
二十八日傍晚,各式各样的船只加入驱逐舰的行列。“薄纱号”扫雷舰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抵达,半小时后载着四百二十人离开。大约同一时间,“罗斯号”(Ross)扫雷舰接起了另外三百五十三人。“蒂利号”斯固特带领其他六艘小型机动船在十一点十五分停稳,接回了几百人。“梅德韦女王号”明轮蒸汽船在午夜前后抵达,载走将近一千人。舰长库克上尉提醒大厨罗素,准备应付“好几百名肯定有点饿的弟兄”。这句警告没帮罗素做好心理准备,面对厨房即将遭遇的攻击。这群人不是有点饿他们根本饿坏了。
五月二十八日到二十九日之间,船只整夜来来去去,而漫长的木头步道上,人潮像一列无止境的蚂蚁。有一阵子,落潮减缓了行动步调未经训练的士兵很难从临时搭建的梯子和跳板往下垂降不过人潮从未停止脚步。坦纳特估计,克劳斯顿平均每小时送走两千名士兵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他首次向多佛传送乐观的形势报告:
从法国方面来看,整体而言,明天将持续保持今天的状态。只要战机充分掩护,部队将以全速登船……
发电机室开始萌生希望,说不定能救回不止一丁点的士兵。五月二十八日的撤离人数达到一万七千八百零四人,这是二十七日的两倍。他们还得更加努力才行,不过起码此刻是往对的方向前进。
还有其他好消息:海军总部如今把英国海域上的所有驱逐舰,全都交给拉姆齐调度;X路线的水雷终于清除干净,前往敦刻尔克的航程从八十七英里缩减为五十五英里;尽管比利时宣布投降,但盟军依旧守住了滩头阵地;一场险恶的暴风雨转向,风浪逐渐减弱;陷入火海的炼油厂窜起熊熊黑烟,遮住了德国空军对港口的视线;伤亡人数很低,令人庆幸。
除了“海峡女王号”,当天唯一的重大损失是一艘小型的明轮式蒸汽船“布莱顿美人号”(BrightonBelle)。这是一艘迷人的古董船,看起来仿佛出自玩具店。它从拉帕讷的海上拉起八百名士兵,摇摇晃晃地朝英国返航。当船身勐然撞上一艘沉船,工兵瑞德正缩在锅炉室想办法弄干身体。“什么都吓不倒我们。”一个从伦敦东区来的老锅炉工乐观地叫喊,不过海水汩汩涌入,“布莱顿美人号”开始下沉。部队一边在甲板上跌跌撞撞,一边鸣笛求救。幸好附近有其他船只前来接走所有人,就连船长的爱犬也不例外。
如果伤亡人数能维持这个水平,发电机室就有合理的理由抱持乐观。整体而言,撤退计划正顺利进行,而当天最严重的危机比利时投降所造成的防线缺口也已经成功弭平。对于仍然在撤退走廊北上的大批部队而言,还有另一个理由维持希望:在填高的道路两边,田野开始进水。法国正设法淹没海岸以南的低洼田地,就连德军的精锐坦克都很难继续前进。
不过,另一项新的危机已然浮现,让焦点从陆地又回到海上。问题已经酝酿多日,但是没有人多加注意。此刻,在五月二十九日凌晨,危机突然爆发,为拉姆齐中将和他足智多谋的手下掀起一场全新的挑战。
敦刻尔克
[美]沃尔特劳德着
敦刻尔克1:甘末林误判局势,法国军团主一下子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敦刻尔克2:德国已派遣出多名打扮成修女、神职人员和学生的间谍
敦刻尔克3:部队被切断补给,士兵们迷失方向或被完全遗忘在大街
敦刻尔克4:法国第一军团溃不成军;伦敦巴黎继续做美梦策划反击
敦刻尔克5:丘吉尔认为只能救出两万到三万名士兵,他押注十七号
敦刻尔克6:德国国防军耽误了整整三天,丘吉尔侥幸且意外的收获
敦刻尔克8:海军总部在五月二十二日将撤退计划定名为发电机行动
敦刻尔克9:所有人自行想办法前往敦刻尔克,朝远方烟柱前进就好
敦刻尔克10:首相决定死守加来,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拖延德军前进
敦刻尔克11:德国装甲部队击破英军侧翼,炮兵连和德军间毫无屏障
敦刻尔克12:喀麦隆高地兵团,最后在战斗中穿百褶裙的苏格兰部队
敦刻尔克13:没足够的船,盟军佛兰德斯争取的时间,都将化为乌有
敦刻尔克14:遭严重炮击,船长受到重伤,船员濒临崩溃,士气瓦解
敦刻尔克15:海峡女王号证明防波堤可用,比利时利奥波德三世投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