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训是民国后期的蔡元培
时代周报:你从抗日翻译回到中央大学继续读书后,思想上出现了变化?
张良皋:我后来回到学校以后,思想就倾向于民主。我们中央大学是一个在国民政府眼皮底下的大学,蒋中正还当过两年校长。他到中央大学也去过两次,总算象征性地到了。但是,他也没管事。那两年当中,我们有个老学长,他连毕业证书都没要。他说:这个蒋介石的证书谁要啊?学生一有民主思想,对蒋介石那一套 就不赞成。但是蒋介石没有投降日本,他跑不赢溥仪,跑不赢汪精卫,跑不赢那些北洋军阀的残渣余孽。他没有退路了,所以也算是时势推他打到底。

张良皋大学毕业照
我们慢慢七搞八搞,就搞成对立了。进步学生和保守学生,或者左派学生和右派学生,我也不知不觉地跟左派学生打成一片。在学生的议会里面,我也算作一个舌辩之士吧。那时候开起会来讨论,慢慢就壁垒分明了,后来学校也有人在那里煽风点火。我二年级当兵,三年级读过了,到四年级毕业的时候,政见分明,非此 即彼,战场上,共产党从弱势到后来变成强势了。国民党看样子支持不下去了,蒋介石把那个法西斯统治的本性露出来,抓人。学校有学校的保护伞,人抓去以后, 我们的校长吴有训就会去找蒋介石,帮大家说个情:我的学生不懂事,我没管好。有时候蒋介石会把校长找去:"你管的什么学生?"吴有训先生,我们永远纪念 他,他就是民国后期的蔡元培。我们在闹事,我们的校长为难,他在台上,我们大家觉得他脸上发光,不晓得是泪光还是汗光,好像那天老校长掉泪了。蒋介石事前把他找去,对他大发威风。如果那个台词由我编,那就是:"吴先生,我请你管中央大学,你管的什么?你的学生上街游行,你别怪我蒋某人拉下面子来。"
所以吴校长回来以后立刻找学生,我们正在开大会,他上去,一直讲:"你们游行示威是你们的民主权利,我作为校长,不能干预你们,但是我希望你们明天不要游。你给我一点面子,我给蒋介石一点面子,别在街上闹出大事来。"学生一下子失掉理智,控制不住,第二天还是游行,很多人都说:"他欺负我们的校长, 这个不能容忍,我们就是要游行,你了不起开枪打死人,打啊,你敢开吗?"第二天真去游行,我就挨过打,水龙打上身,我感觉有水龙对付学生其实足够了,水龙横扫过来,一下在我胸前扫过,幸亏不是顶着打,不然马上打穿肚子。水龙可以开矿的,最强的水龙遇到里面的屋子失火,它在外面打可以把墙打穿。水从我这边扫 过去,我马上喘不过气来,太厉害了。很多同学都挨打了。那天抓了几十个人,但是到晚上都放了。我们再看看满街宪兵,军警、国民兵团……起码动员十万人,就 是用拳头都把我们打成肉饼了,我们同学号称一万人,实际哪有一万人,在街上稀稀拉拉,国民政府没有开枪,只是当场抓了一些人,但抓的人晚上都放了。
时代周报:你觉得抗战期间这段经历对你个人影响大吗?
张良皋:这影响了我最根本的思想,所以我后来不能与时俱进。到了解放以后马上要改造思想,我说:我还改造什么,我已经是个左派了,我那时候不会对革命持什么不同见解。所以没有几年我居然被划成右派,未免太意外。我总觉得我这个左派改造不改造思想无所谓的,我已经改造好了。我生长在无产阶级家庭,我是穷光蛋,我能够读大学完全碰运气的,我家里没有田没有地,没有做生意的也没有海外关系,是时代把我推进了大学。
我从小就穷得要死,从中学的二年级就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公费生。到抗战时期,湖北省三万学生成立一个联合中学。当时湖北省政府主席陈诚,后来在台湾当 了国民党政权的"副总统",他发了一篇号召,致湖北省父老的信:你们把子女交给我,我一定要看好他们,让他们受到教育,不能让日本鬼子来欺负,要保存湖北 省的精英。我们对他们毫无感恩心理,因为这是政府应该办的事。我们不感恩的,民主社会谁还感恩呢?谁听到美国人整天开口闭口:我们华盛顿怎么了不起,奥巴马了不起,是大救星。别人不说这个话。谁让你当公仆的?你抢当公仆应该做得像样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