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周报:你在军队里面主要做什么?
张良皋:做翻译,帮美国教官来教我们中国兵如何使用大炮。那是美国一种标准的野战炮,一百零五毫米口径。
时代周报:你上过战场吗?
张良皋:没有,我们大家摩拳擦掌都准备上战场了。结果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也算是扫兴了。搞了半天,两个原子弹解决了问题,大家就没仗好打了,回学校,我们10月就回到学校了。
时代周报:你在学校的时候对整个战局了解吗?
张良皋:那时候的战局,就是最后关头了。日本人做了一些垂死挣扎,战线太长,他们的补给都有问题,他们也停兵不动,后来也退了。中国军队在那里守得铁桶一般,绝对寸步不让。双方都知道这个仗打不下去了,不必大开杀戒斩尽杀绝。日本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在湖南撤退以后,一直退到连岳阳都放弃了。中国军队 在后边追,追到武汉周边,马上可以收复武汉了。所以最后一年日本也知道打不下去了。

老年张良皋敬军礼(郭良朔摄)
一辈子"那两次营养良好"
时代周报:你在军队的时候跟美国大兵接触还蛮多的吧,那些美国兵给你的印象如何?
张良皋:每天都接触。对我的思想影响可以说很大,我感觉民主无敌。我跟美国军队的接触,感觉现代化、民主化,就是官兵一体。没有什么官随便打人的,官打兵,在中国军队里是很普通的事。美国军队里绝对不允许,官跟兵的确都是互相理解。兵向官敬个礼,歪头歪脑的,那些长官也都不计较。军队当然是军队,有 纪律,但是官兵一体,生活差不多,都吃得很好,兵强马壮。
美国军队的文化素质,我们中国是没有办法相比的,我们的军队营养不良,浑身是病。美国军队完全吃的是美国给养。我们这些翻译官吃的饭,也照美国人吃法,每顿一磅牛肉。开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吃法,一磅牛肉一块,摆在碗里,吃了几个月,长得已经够壮了。我一辈子也只有两次营养良好,一次是我在重庆打工, 我进了农本局,农本局的伙食是全城最有名的,吃了一年,我的身体算是有一年的好营养,要不我还能活到现在呢?再一个就是在军队大半年的时间,我吃的翻译官伙食。美国人干预,要让我们吃好,所以牛肉都是一磅一块,再就是几个馒头、包子、饭,吃下来真灵光,身体长得肌肉也发达,走路也精神。我能够活到现在,就是那两次的伙食营养良好。我也有收获,见到这个大世面,看到别人的军队,所以后来我们回到学校去啊,就巴不得中国搞点民主化。
我们在云南昆明,在日本放下枪杆以后,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在那里面经常听到西南联大的教授们在我们炮兵中心演讲。大家关心时事,那时候仗打赢了, 战后应该怎么样?西南联大那些教授天天在讨论。那些教授差不多都是民主派,民主同盟的主力在云南,因为有龙云保护起来,那个时候言论还相当自由。后来蒋介石就把龙云收拾了,把龙云"请"到重庆去,直接把他扣押起来,把他的兵派到越南,我们觉得蒋介石这样做有点过头了。战才打完,各路诸侯没有什么对不起蒋介石的,大家对得起中华民族的。但是蒋介石第一个收拾的就是龙云。我们正在昆明,我觉得蒋介石有点过头了,战争过去了,应该是和平建国,应该民主,因为我感觉是民主无敌。哪个法西斯都不行,德国法西斯不行,日本法西斯不行,英美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能让希特勒政府打垮苏联,那就没有力量能够制衡希特勒了。所以这两害相权,不能让希特勒得手,最终法西斯世界还是没有敌得过民主的世界。而中国当年采取了倾向民主世界的策略,还是对的。重要的是民主社会,民主了不起,力量大。
时代周报:你应该听过不少那些教授的讨论吧?
张良皋:我们都听过西南联大的潘光旦、雷海宗等教授高谈阔论。有一天潘光旦到军队去,他是民盟在昆明实际的头号人物,他讲完了,说:"我也不能不谈 点政治,中国不能不实行民主。从现在世界大势来看,不管是什么心态的法西斯主义总是不久长的。希特勒也叫社会主义,但是这种主义是社会主义的什么玩意儿? 不解决问题。民主社会了不起,我们要是不实行民主制度,我们这个国家的进度不一定能够赶得上时代。"当时我们有个副总队长说:"那么,我想请教一下潘先生,如果你是蒋委员长,你会怎么办呢?"他的问话让我们当时也大吃一惊。潘光旦说:"我要是蒋委员长,我就功成身退了。我出国考察,去看看世界,这个地方谁来都可以管,反正要这个政权交给人民。我再要为人民立功,不可能超过抗日战争这个神圣的战争。我总算是把这个仗打完了,我把一个完整的中国交给人民,我对得起人民了。其他的事我不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