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好象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脚戏了。今天本来是打算洗耳恭听你的高论呀!"林则徐在谈论了一番英国与俄国的比较,以及人的改造问题之后,一边苦笑着,一边这么说。
"我想淡的问题没有林大人的那么规模宏大呀!"左宗棠跟平时有点不一样。显得谦虚起来。
"不,我谈的问题不是宏大,而是茫然不着边际。我希望你能淡一谈较为具体的问鼍。季高先生,你认为目前我国最值得注意的是什么问題呀?"林则徐拿起酒杯。架起腿,看来他是想造成一种便于对方谈话的气氛。
"我觉得与其说是值得注意的问题,不如说是值得担忧的问题。那恐怕还是匪贼横行吧!……广西的情况最为严重。在广西的造反组织中,尤其是拜上帝会晕坏,这恐怕是值得注意的。"左宗棠说。
"拜上帝会倒是经常听说过,看来是信奉耶稣教的吧? "
"是的。连神仙菩萨都变成外国造的了。真是前所未闻的稀罕事啊!"
"是呀。……不过,如来老佛也是出生在印度呀。……"
"如来老佛嘛,总还算是邻近地方的。……耶稣可是西洋的啊!"
"你收集了不少有关拜上帝会的资料吧?"
"址的, 我是尽可能收集了。因为我觉得这个组织最为重要。"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不能说晓的,我希望能抄份资料给我。"
"可以,我尽可能详细地向您汇报,以后再呈上资料。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希望林大人能过过目。"左宗棠似乎越说越起劲。
本来地请他跟大家一起来访,但他不参加,来了一个刚才那样戏剧性的露面。林则徐已经看出左宗棠这个人有着强烈的自我表现的欲望。在听他淡话时,林则徐心里想;"刚才掉进问里,说不定不是失足掉下去的,而是他事先策划好了的。不管怎么说,掉进河里总会引人注目的。……"
自我表现欲强烈的人,自己谈话耍比听別人谈话显得得意。左宗棠在自己高淡阔沦时,比听林则徐谈真话时精神多了。
左宗棠也确实擅长说话。大概他按到了胡林翼的信以后,早就考虑好了见到林则徐时该说什么话。他好象早就在脑子里反复推敲。打好了腹稿。
在谈到拜上帝会时,左宗棠首先谈了这个会的创始人洪秀全。
"洪秀全是广东花县的客家……"左宗棠并未作多余的解释。他完全知道林则徐已了解什么和不了解什么。比如说,他对"客家"就未作任何解释。因为林则徐是福建人,当然了解客京是怎么一回事。由于谈话人主动配合,所以与听话人之间很合拍。
左宗棠简单地地淡了洪秀全梦见天父和天兄的事。其实林则徐早就在昆明知道了洪秀全做梦的事。他的老盟友连维材已经详细地向他报告了这个"最近突出的事件"。左宗棠好象事先已经觉察到林则徐已了解这些情况。
"据说梦中的天兄就是耶稣,天父就是爷火华(耶和华)。林大人,您怎么看这个梦?"左宗棠征求林则徐的意见说。
"听说是在六年之后才发现梦中的人物是耶稣和爷火华,另外据说在做这个梦之前,曾经随便地翻阅过一本叫作《劝世良言》的耶稣的书。也许是受这本书的刺激而倣了那样的怪梦吧。他连续四十天发高烧,大概把藏在脑子广的每个角落里的事情都翻腾出来了,因此做了各种各样的梦。"林则徐谈了这样常识性的意见。
"林大人相信洪秀全这个人吗?"
"相信?我还没有见过他哩!……"
"我是说梦。他真的做过这样的梦吗?我觉得可疑。我认为他是想利用耶稣教,才编造孝这样的梦。依我看,洪秀全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梦。梦是编造出来的。肯定是在做戏。"左宗棠越说语气越激烈。
"哦。做戏!……"林则徐注意地看了左宗棠一眼。要说做戏。眼前的左宗棠看来也是一位很好的演员。
"目的是在于网罗人。大人,您不这么看吗?"
"可以这么看。我也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如果说洪秀全有什么企图,利用耶稣教可是个相当聪明的办法。"
"林大人也是这么认为吗!"左宗棠面露喜色说,"利用已有的宗教--尤其是在历史上有过贡献的宗教--来网罗人,确实要比制造新的迷信方便得多。"
"是的,耶稣教确实有过很大的贡献。……"林则徐回想起鸦片战争时在广州拼命研究西洋情况的情景。基督教可以说是西洋情况的基础。
林则徐也曾经通读过《劝世良言》这本传教刚的汉文文献。
"西洋人野蛮凶猛,因此用耶稣教来教导他们,使他们的心变得仁慈起来。"--这就是当时林则徐的读后感。
林则徐是佛教徒。他为祈祷妻子的冥福,最近每天都静心地抄写经卷。他给自己作了这样的规定,作为官吏,自己是儒家的佔奉者。作为个人,则是佛教的信徒。他并不是没有信仰的。
不过,他虽然读过《劝世良言》。但内心里并没有感到宗教的兴奋。
"这作为传教用的书是不合格的!"--这就是他当时的感想。
不过,林则徐根据他长期的体验,深知从同一本书中所获得的感受,却因人而有很大的差异。
有过这样的事:林则徐认为某一本书毫无意义,而他平常所尊敬的一位学者却为主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
《劝世良言》虽然没有使林则徐感动,但并不一定不能感动洪秀全。
而左宗棠却坚信洪秀全是在做戏。他说:"西洋人几乎全部都信奉耶稣教。 洪秀全之所以要利用耶稣教,也许是打算什么时候把西洋人拉到自己的一边来。据我调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他同外国人勾结的事实。……但是将来就很难说了。"
"不过,我首先还是希望你能谈一谈洪秀全网罗人的事。"林则徐第一次说出这种带催促口吻的话。
"好。……"左宗棠似乎有点觉出白己对"洪秀全在演戏"这种看法坚持得太过分了,所以顺从地点了点头。
六
洪秀全读了《劝世良言》,深深为之感动,并按照书中所写的方法,自己举行了洗礼。他接着干的第二件事是。取掉了自己受雇的村塾里供奉的扎子的像和牌位。
"干也这样的事。后果将会是怎样。洪秀全是完全知道的。"左宗棠说。
在学习四书五经的私塾里,规定要祭祀孔子。村塾是村里开办的,洪秀全不过是一个被雇用的教师。孔子的像和牌位并不是个人私行的,取掉它会惹怒村子里的士绅,这一点洪秀全当然是知道的。
象他这样熟读四书五经,多次参加过乡试的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左宗棠断言,"他这么傲,就是为了引人注目。肯定是这样的。"
林则徐内心里感到可笑。想干些厅事来线人注目的不正是左宗棠自己吗!洪秀全他还没有见过面,但他受一种诱惑的驱使,想把洪秀全和眼面前的左宗棠重合在一起。
"他那村垫教师的位置保不住了吧?"林则徐叮问了一句。
"那当然啰。反正他早已打算专心从事传教活动,区区村垫教师的职务,他是不会怎么惋惜的。"
"传教工作也不那么简单吧。在西洋,那是已有传统的宗教,但在我国是要从头做起的。……而且一提起外国的东西,很多人肯定会警惕的。……"
"我认为,宗教是一种时髦的东西。"左宗棠简单地陈述了他对宗教的独特的看法,而且也仅限于对拜上帝会作出必要的解释。
林则徐一方面在听着拜上帝会的情况,同时在鉴定左宗棠这个人物。根据林则徐的判断,从左宗棠遇事爱F结论的习惯来看,他相当武断专横,但善于判断,具有足以成为有才干的官僚的素质。 林则徐心里想:"这要看使用他的人如何了。如果是我的话。 那是可以充分地掌握住这个人的。可是……"林则徐感到凄凉起来。他已经没有机会来使用这个人了,他只能期待能掌握这个人的人出现。
"哈哈!时髦!……"林则徐笑了起来。对方正在期待着他的笑。林则徐是个善于察颜观色的人,这一点他早就明白了。
"是的,和所有时髦的东西一样。时髦的东西在时髦之前,谁也不会去光顾它,可是一旦时髦起来。人们都争先恐后地找上去。宗教也是这样,开创的时候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一旦时髦起来之后,那就极其顺利,顺利到超过我们的想象。……要使它时髦,只是等待是不行的。必须要进行活动,使它时髦起来。洪秀全是做戏的能手,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他是干得十分漂亮的。"
"他又倣了什么戏吗?"
"是的,具体的我虽然指不出来,但我深信他是一定会这么干的,"左宗棠又用断言的语气这么说。
"是呀,这两个人在性格上有着共同点,所以左宗棠必然会很了解洪秀全。……"林则徐在内心里这么自言自语说。
"而且他还有同伙。"左宗棠接着说,"靠一个人是干不好的。最初他有两个可以说是拜上帝会信徒的核心。最近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成了信徒了。但是,光靠自己周围的人,是不能产生足以使拜上帝会时髦起来的力量的;洪秀全和他的同伙们很快就分赴各地去开展宣传活动了。"
"作为受人聘用的教师,他居然能筹措出那么多旅费!"
"不。他们是到处做行商小贩。洪秀全一向当村塾的教师,贩卖点笔墨什么的,还是比较在行的。旅费就是这么筹措起来的。……拜上帝会不知在什么时候才好容易发展到可以说是时髦的程度了……现在已经拥有相当大的力量。"
"据我听说,林则徐尽是装作不了解拜上帝会的情况。但为了把谈话进行下去,他不时地插进一两句提问,他说:"他们的活动不是在故乡的广东花县,而是在广西的桂平一带,这……"
"奇怪的就在这儿呀!"左宗棠用手掌拍了一下桌子,但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拍桌子。
"什么奇怪?"
"他们没有把广东花县当作根据地,大概是因为花县靠近广州。广州有总督、巡抚、提督。将军等许多政府的要员,而且也有不少军队。这样的地方对他们是不合适的,……因为他们最终的目是造反。"
"哦!已经明确这么表示了吗?"
"只能叫人这么认为。他们特意这么辛苦奔忙。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左宗棠是个现实主义者。在他看来,世上决不可能有无私的宗教活动。
"为什么要选择桂平附近作为活动的据点呢?如果只是因为它离广州远,那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吗。"
"因为桂平县,贵县这些地方客家多。尽管彼此住的地方相隔很远,但是客家之间还是有一种闭结的意识,容易发展工作。……另外还有亲戚。在贵县的赐谷村就有洪秀全的表兄王盛均,他最初就是去投靠表兄的。"左宗棠解释说:
"他的那两个同伙也跟着到贵县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