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才能的人,也许在性格上总有点缺点吧!……"当林则徐想到这里时,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响,接着又听到人的叫喊声。
"出了什么事呀?"
"行人掉到河里了!"
"是谁呀?"
"左宗棠!"
"又是他!……"
这些声音从左右两边钻进林则徐的耳朵。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睛。
好几个人跳进了河里,有的人从岸上抛下绳子,不一会儿左宗棠就被人从河里拉了上来。
"不用拉了!我会游水!"左宗棠把脑袋冒在水面上,拼命地向两边摇晃。大声地叫喊着。
为了上下船,从岸边到船上搭了几块跳板。大概是左宗棠踏上跳板想上船。那儿站着巡抚的卫兵,而且奉了命令不准闲人进出,当然要拦阻他上船。于是发生了争执,互相扭在一起,失去了平衡,这一下左宗棠就掉进河里去了。
左宗棠推开两边也要救他的人们,自己挣扎着划到跳板边。爬上了跳板,站在上面。浑身水淋淋的。
林则徐走出船舱,来到跳板前。而左宗棠岔开两腿站在跳板上。
这就是他们的初次见面,虽然他们俩都早巳知道对方是谁。
"请问是林宫保吧?"左宗棠开口说道。
朝廷曾经赐给林则徐"太子少保"的称号。这看起来好象是皇太子的教育官。其实这称作"官衔",仅仅是个称号,和实际工作毫无关系,是个名誉称号。一般称太子少保为"宫保"。它虽然仅仅是个名义,似它是皇室内的官衔,所以非常受到人们的尊重。令人感觉比巡抚、总督还要高得多。
"是季高先生吗?"林则徐微笑着,点了点头。
"初次拜识尊颜!"左宗棠两脚使劲地踩在跳板上,行了一个拱手礼。
"好啦,到船上来吧!"林则徐伸出右手说道。
"不胜惭愧!那我就……"左宗棠挺着胸膛,从跳板上走到船上。他的衣服不停地往下滴水。
"请更衣!这样会感冒的。身体可要保重啊!"林则徐说。
"谢谢!"
"我说汝舟,"林则徐回头看了看儿子汝舟说:"把我的衣服先借给季高先生。"
"是。这边请!"汝舟准备把左宗棠领进船舱。
"那么,我们就失陪了吧。诸位怎么样?"巡抚冯德馨环顾了一下全体礼节性来访的客人,这么说。
大家默默地点了点头。
集体来访的客人走了。
左宗棠紧绷着脸,嘴唇撇成"八"字形,目送着他们下了船。
四
"你的湿衣服不干,你是回不去的。"左宗棠换了衣服,林则徐对他这么说。
"看来今天晚上恐怕是回不去了!"左宗棠一边用手巾擦着湿辫子,一边这么说。他上船时,已经快近黄昏了。
"不到明天恐怕干不了。"
"那么,我打发仆人回家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这样好。否則府上会扒心的。……今天晚上我们就痛快地谈一淡吧。"
"要痛快地谈,在这个码头上有点儿杀风景。 把船开到一个较为幽静的地方去,您看怎么样?"
"赞成。长沙还是你熟悉。请你把这个地方告诉船夫。"
"开到可以看到银盆岭的地方,也许比较好。"左宗棠说。
湘江的南北好似紧挨着城镇从长沙的西边流过。这一段湘江的江心有两个江中岛。南边较长的叫水陆洲,北边较短的叫傅家洲,在傅家洲的西边凳船,西边就可以看到银盆岭。
当湘江的水面开始为夕雾笼罩时,林则徐叫人在宵船上放开桌子,摆上了酒肴。
这一天是五个人彻夜畅谈。这五个人是林则徐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左宗棠。说是五个人畅谈。他的:个儿子是午门听,实际上可以说是林则徐和左宗棠的对淡。
"到明天早上,时间很允裕。一些琐碎的小问题当然也会接触,不过,我们的对淡还是从大问題、从原则的问题谈起吧。您看怎么样?"左宗棠提议说。
"没意见。"
"那么,我想请问,对我们中国的未来来说,最值得警惕注意的是哪个国家呢?我国被迫开辟商埠已经快八年了,我刚才使用的手巾就是英国制造的。……这些东西已经进入到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来了。应当了解外国。我希望能听听林大人坦率地谈一谈同外国直接打交道的经验。"左宗棠两手放在膝上,严肃地端坐在桌边。他大概认为这样重大的问題不能随随便便地坐住那儿谈沦。
"将来将成为中国忧患的, 肯定是俄国。可以毫不犹豫地跟你这么说。"林则徐立即这么回答说。这是他反复考虑过,并能立即明确答复的问題。
"您的回答使我感到意外。林大人在鸦片战争中曾同英国打过种种的交道。……人们都知道,林大人吃了很大的苦头。……而您却说中国的忧患是俄国而不是英国。这…"左宗棠这么说后,才把放在膝头上的手放到桌子上
"我跟英国的负责人打过交道,所以我了解英国所要达到的目标。"林则徐平静地说道:"后来我被贬到新疆, 听到了与我国边境相连的俄国的脉搏的跳动,闻到了俄国的气味,所以我自认为还是看出了俄国的目的所在。"
"这两个国家有什么不同呢?"左宗棠不觉探出了身子。
"英国是个商业国家。他们拥有的军事力量,我认为是为了维护商业的利益。只要能懂得商人的心理。就可以同他们正确地周旋。……英国占有了印度,这也是为了维护商业的利益。据我看,它现在有点应付不了了。英国把印度的鸦片硬塞给厂我们。……印度没有其他的物产可以卖给我们。……英国背上了一个大包袱,它在内心里恐怕正在考虑今后要改变做法。"
"改变做法?"
"如果把我们象印度那样吞下去,就会引起消化不良。……今后英国想获得的将不是户阔的土地,而是据点……香港就是这样的据点。另外还有租界。……他们可以不需要那么广阔的上地。买卖人不需要广阔的土地。"
"小块的土地不是更容易叫人家拿走吗!从我们来说,就是一寸土地也不能放弃。这不是反而更加警惕吗?"
"季高先生!"林则徐两眼凝视着左宗棠, 接着又转过头来看了看三个儿子。他的情绪一直是轻松的,这时突然露出了一付严肃的面容。沉默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令人感到窒息。过了好一会儿,林则徐才开口说道:"我同外国打交道乡,所以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我自认为比一般人更了解外国。……因此也感到可怕。这事必须大声疾呼,但站在我目前的立场上是做不到的,我只希望有志气的人知道。……这是很悲痛的啊!""悲痛?"
"外国太先进了!"
"如果只是这些,我也是懂得的。鸦片战争不是打败了吗,之所以不能战胜,就因为对方太先进了。"
"这种差距太大啦!……大得简直叫人感到没有希望。"
"那我们就奋斗吧!……努力吧!……我们是具有悠久传统的国民。"
"这需要时间!"林则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要看我们努力的情况如何。不过,目前这样下去,恐怕需要几百年。"
"几百年?这太长了!"左宗棠发出了惊呼般的声音。
"我是说照目前这样下去。"
"那该怎么办?"
"如果能把人改造好,时间可能会缩短一些--赶上外国的时间。"
"改造人?"
"象现在这样的人不行。……成人一半抽鸦片,人们大多卑躬屈膝,……这不成!"
"是呀。……"
"俄国叫人担心啊! 我们跟它有很长的边境线邻接。俄国跟英国那样的商业国家不一样,它是农业国家。搞农业必然要土地。他们对土地的贪婪是非常强烈的。……再说,俄国的土地都在寒冷地带,即使想在世界上做生意,冬季也没有不冻的港口。所以俄国出于本能地要南下。我国就在它的南边。危哉!危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