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是洪秀全和冯云山去的……洪仁玕比洪秀全小九岁，大概是家里人反对他出远门吧，洪秀全也只在贵县待了三个月，表演了一番拿手的好戏之后，又回到了花县。这是道光二十四年的事。……距今巳快五年了。"
"他表演了什么戏呀"林则徐一边回想着左宗棠掉进河里的情景，一边这么问道。
"离赐谷村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奇怪的庙，叫作六乌庙，庙里奉祀着一对男女。这对男女生前互相对歌，……也就是野合吧。而无知的百姓却把他们当作神明来奉祀膜拜。洪秀全写了首诗来斥贞这座庙。"
"尽管是神庙，如果是邪神淫祠，我认为还是应当斥责的。"
"我也认为是应当的。不过，洪秀全这些人是十分狡猾的。他大概事先作丁很好的调查，知道这庙的神坛已经被白蚂蚁啃食得就要坏了。……他写了一首诗，公开声称那两个妖魔--被奉祀的那一对男女应当诛灭，引起了当地的人们纷纷议论。……不久，坛底就掉下来了。……啊呀，这一来人们就传开了，说洪秀全有通神的力量。他遇事都是按照他的打算来干的。他所干的大多都是这样的事。……"左宗棠紧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十分厌恶、鄙视的样子。
七
六乌山下六乌庙里祭祀的那一对男女，大概近似于欢喜佛。
这里面一定包含着原始人对性的坦率的歌颂，而代代相传下来。
在儒教的伦理道德极其严格的时代，象这样的"淫祠"能够保存下来，确实是罕见的。不过，广西有壮族等许多少数民族，在有关各自的宗教问題上，不知不觉地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干涉内政的规约。
具有儒教修养的人们本来就对六乌庙祭祀这一对*的男女抱有反感，所以对洪秀全抨击六乌庙，虽然有着"不敬神，要遭到报应"的想法，但大多没有说出口来，而一部分人却暗暗地喝彩："干得好！"
看来洪秀全也早巳估计到了这种情况。一般人认为会遭到人们的谴责，但也估计不会遭到致命的围攻--起码左宗棠早就是这么估计的。
据说洪秀全在那里逗留三个月期间，发展了一百来名信徒。据左宗棠说。这决不是由于洪秀全的宗教思想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洪秀全的表兄王盛均的外甥。因受某个案件的牵连而被关进监牢，又经洪秀全活动而被释放。农村里文盲多，如果通过正式的手续，有些本来算不了什么的事，往往也会使人被关进监牢或被罚款。官吏们经常利用乡民的无知而胡作非为。
洪秀全在贵县赐谷村的时候，就专门干这种帮助别人的事情，不少人就因为获得释放或免除了罚款而成了信徒。
洪秀全在六乌庙的神坛崩毁中所显示的"通神的力量"，当然也对争取信徒起了作用。
"洪秀全大概明白自己还缺乏收罗人的才能。据说回乡之后就拼命地学习。……学习耶稣。而且还写了许多文章。拜上帝会里的人们都有他写的文章。说起来也真愚蠢，他们竞把这种东西象对待四书五经似地加以崇拜，认真地阅读。……这些文章的题名叫什么《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还有什么《原道觉世训》。以后我把这些东西作为资料送给大人。"左宗棠说。
其实林则徐早就得到了冠以"原道"这个名称的三篇文献一一救世歌、醒世训和觉世训。那是连维材特意给他送去的。
"这太感谢了。它们一定很有参考价值。……"林则徐并未说他已经得到了这些资料。很有礼貌地表示了感谢。
"另外还有篇《百正歌》。这么真很短，我带来了"。左宗棠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把它递给了林则徐。
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
"哦，……是这个吗！……"
其实这篇《百正歌》也由连维材送给了林则徐。
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百正歌，歌百正，真正食天禄，真正畏天命。……"文章虽然不长，但据说把"正"字用了一百次。林则徐试图数一数，但觉得有点无聊，中途停下了。
"罗列了一大堆哆嗦话，不象篇文章。写出这样妙文，还想通过乡试，实在太天真了！"左宗棠说。他自己虽然通过乡试，中了举人，但还未中进士。
"不应该太指责别人嘛！……"林则徐心里这么想。
不过，过于自信的左宗棠，把自己未中进士归罪了：考官的不明。
"意思还址通的。……"林则徐一边浏览《百正歌》，一边这么说。
"只是意思通，勉强算是一篇文章，但是缺乏格凋。"
"哦。……"林则徐并不这么认为。他评价这是一篇具有个性的好文章。但他不想触犯左宗棠喜欢下断言的癖好。对文章的评价科往往是带主观性的。
"总而言之。他主张要打破迷信，崇拜爷火华，去邪归正，改恶从善，互相化怨恨为亲爱。建造天下一家的大同世界。"
"除了崇拜爷火华外，"林则徐说。"这些内容我也是非常赞成的。"
"谁恐怕都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在应当打破的迷信当中，把儒教也包括进去了。 主张应当把孔子的神像和牌位也要砸碎。"
"这是个问題呀！……"
"是个大问題！"左宗棠加重语气说。
"诚然！……"林则徐点了点头。
林则徐一向也认为拜上帝会的运动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不过，那并不是排斥孔子的运动。
林则徐认为拜上帝会的严重问题是具有民族主义的主张。清朝是拥戴满族皇帝的政权。 拜上帝会称满族为"鞑妖"。鞑靼本来是汉民族对塞外民族的一种称呼。对坏人的称呼加上一个"妖"字，乃是拜上帝会的独特的用法。
他们把鞑妖和迷信都当作打倒的对象。在中国人当中占绝大多数的汉族，当然对满族政权怀有不满。拜上帝会的民族主义思想有可能给这种不满点上一把火。
这种火也许会把现行的体制烧毁。
林则徐作为站在现有体制方面的人。对这一点是害怕的。
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认为要使中国苏醒，就必须要改造人，拜上帝会也许正在进行这种人的改造工作；要想消除现在中国人的卑屈感，也许有必要大声疾呼打倒鞑妖…
林则徐对洪秀全领导的运动，一方面感到不安，另一方面又抱有期望。
"洪秀全在广东炮制妙文，冯云山在广西收罗人，他们俩就是这样在分头活动。冯云山认为桂平县的地利比贵县好。所以把根据地移到了厂桂平。……他们俩分别将近三年，一直在埋头活动。前年七月，洪秀全才去了广西桂平县。同冯云山会面。"左宗棠继续解释说。
洪秀全和冯云山是分别在他们擅长的方面为"拜上帝会"的发展而努力的，
冯云山的任务是收罗和组织信徒。
把宗教恩想系统化，并加以理论的解释。則是洪秀全承拟的任务。
这时各地都有造反组织，但人多是天地会系统的会党，没有一个是思想上武装起来的团体，大多带有浓厚的强盗集团的性质，只是因为没有饭吃而结伙掠夺。
具有思想的团体一旦巩固地组织起来。 那将会是怎样的呢？
那会不会是能够改造人们的集体呢？
"说不定他们就是足以肩负中国未来的人们啊！……"林则徐曾经这样想过。
"这是拜上帝会的干部名单。"左宗堂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上面排列着以下的人名。
洪秀全 广东花县人
冯云山 广东花县人
杨秀清 广西桂平县人
肖朝贵 广西桂平县人
韦昌辉 广西桂平县人
石达开 广西贵县人
秦日纲 广西贵县人
胡以晃 广西平南县人
卢 六 广西桂平县人
"其中卢六已死在狱中。"左宗棠指着卢六的名字。
他继续在谈着，连天亮也没有注意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