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中最悲哀的,是从国家机器的失控蔓延到人性溃败。在约瑟夫·罗西的《吾土吾民》里,朝着英国老家方向奔走的小兵,这是他求生的本能,是他生而为人最正常的愿望,但是在宣誓效忠国王的军队里,他被裁定是逃兵,要被军法处死。为他辩护的律师挣扎在"人"与"非人"的两股力量中内心被撕扯,他明知战争是对"人"的消灭,却没有力量从国家和战争的机器里救出一个活人。
1957年,不到30岁的库布里克看到一篇关于法国军官为了掩盖战术失误从下层士兵里抓替罪羊的小说,促使他拍出《光荣之路》。这是一部无情的电影,在主演柯克·道格拉斯的建议下,库布里克采用了完全不留一丝希望的结局,人性里不存在"最后一分钟的拯救"。弗朗西斯科·罗西在1970年拍出《寸土必争》,阿尔卑斯山区里的这场激战不是发生在两个国家之间,而是意大利军中的哗变,是同为受害的无辜者之间的相互迫害,老练的罗西远比库布里克走得更远,他不是对人性持有虚无主义的怀疑论,而是呈现在荒谬的战争大环境里,人性也是一片疮痍的恶土。
一旦电影诚实地面对战争,裸露在镜头下的,是人的衰弱与卑微,但生命本身是不能被质疑被否定的,电影理论家大卫·汤姆森不久前在《视与听》杂志上发表了他梳理一战与电影的长文,在文章的最后他写到,他看过的有关一战最刻骨铭心的画面,是肖像画家约翰·辛格·萨金特从前线回来后绘的一幅巨幅油画《毒气》--从战场的毒气弹里幸存下来的士兵,伤的,盲的,一个挨一个手搭着同伴的肩膀走出战壕,他们的脚下是战友们层叠的尸体。浩劫以后,无所谓坚强和勇敢,只有死亡,只有承受,只有活下去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