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立吞人信奉一种奇怪而可怕的宗教,叫作德鲁伊教。这种宗教似乎是很早以前从对面那个叫作法兰西,古时候称为高卢的国家传过来的。它把日、月、大蛇,以及某些异教中的男女神灵混在一起作为崇拜的对象。德鲁伊教徒对大多数仪式内容守口如瓶,他们假扮成巫师,拿着魔杖;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东西,对无知的民众说那是装在金匣子里的蛇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德鲁伊教的仪式上会牺牲活人做祭品,并对某些嫌疑犯施以酷刑,而且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甚至还会把一些人和动物同时关进柳条编制的大笼子里活活烧死。德鲁伊教的教士们对橡树和槲寄生怀有某种崇拜之情,后者就是如今我们在圣诞节期间挂在房子里的那种植物,它的白色浆果会寄生在橡树上。教士们在一座被称为"圣林"的幽暗森林里相聚,并用神秘的方法对来向他们求知的年轻人进行教导,有些青年留在他们身边长达二十年之久。
德鲁伊教徒们修建了高大的露天神殿和祭坛,有些建筑的残骸一直保留至今,其中最非凡绝伦的则要数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巨石阵了,而在肯特郡梅德斯通市附近的蓝铃花山上,还有一座由三块奇特的石头组成的巨石阵,叫作基茨科蒂墓室。对组成这些建筑的大石块进行检测之后我们得知,唯有在某种机械的帮助下,人们才能抬起这些大家伙,这种机械制作精巧,现今已十分常见,可显然布立吞人给自己建房子时并没有用到它,否则那些房子就不会如此不舒服了。那些德鲁伊教徒,还有跟他们在一起待了二十年的弟子们, 的确比其他布立吞人懂得多,所以如果是他们躲开别人的视线盖起了这些建筑,再假装用魔法创造了它们,倒也不足为奇,也许他们还参与了堡垒的建造呢。总之,这些人神通广大,又极受信任,照自己制定的法律行事,还不用纳税,他们不喜欢自己的职业才怪呢 !除此之外,他们还使人们相信,信奉德鲁伊教的人越多,大家就越幸福,所以他们拥有成群结队的信徒也不足为奇。但是如今的德鲁伊教徒已经不那样做了,他们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拿着巫师魔杖、戴着蛇卵--任何地方都没有这样的事发生了,想到这个还是挺让人欣慰的。
这就是我们的救世主降生五十年之前布立吞人的进步情形,此时的罗马人在尤利乌斯•凯撒大将军的统领下,已经掌控了当时的已知世界。那时候凯撒刚刚征服了高卢,还在那儿知道了许多有关对面那座有着白色峭壁的岛屿的事,又听说住在岛上的布立吞人勇敢无畏,有的还被请来帮助高卢人反抗自己呢 !他见距离这么近,便决定接下来就到不列颠去,征服那个国家。
于是,尤利乌斯•凯撒带领一万两千名士兵,分乘八艘船,漂洋过海来到了我们这座岛上。他从加来和布洛涅之间的法兰西海岸出发,"因为那里是到不列颠去的最短路径";现在我们的轮船每天都沿这条路线走,也正是这个缘故。他以为能轻易征服不列颠,但事情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简单,因为无畏的布立吞人作战极为勇猛,骑兵又不在身边(一场暴风雨把他们逐了回去),再加上有几艘船在靠岸后被一个高高的海浪击成了碎片,凯撒可谓是冒着一败涂地的风险。然而,勇敢的布立吞人每击败凯撒一次,凯撒总能向他们加倍讨还。尽管不是完全心甘情愿,可他还是愉快地接受了对方的求和,离开了。
可是,第二年的春天他又来了,这回带来了八百艘船和三万士兵。对此,不列颠部落选出了一个布立吞人做他们的大将军。在拉丁语里,这位将军的名字是卡西维劳努斯,他的布立吞名字是卡斯沃尔伦。他可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士兵和他一起抗击罗马敌军时都表现得十分出色,害得罗马士兵一看见大片飞扬的尘土,或者听到不列颠战车疾驰时发出的咯咯声,就胆战心惊。除了几场规模较小的战斗以外,在肯特郡的坎特伯雷市、萨里郡的彻特西市和一座沼泽四布的林间小镇附近都发生过战役。最后那个镇子就是不列颠领土的首府,也是卡西维劳努斯的地盘,估计距离现在的赫特福德郡圣奥尔本斯市不远。然而,从总体上来说,尽管勇敢的卡西维劳努斯和他的士兵作战时总是勇猛如狮,但还是吃了败仗。再加之其他的布立吞首领对他心怀嫉妒,老是跟他吵架,各首领之间也争执不断,他终于不再坚持,提出了求和。尤利乌斯•凯撒很高兴能够轻松地授予和平,就带着剩余的船和士兵再度离开了。他本来指望在不列颠寻找珍珠,据我所知,他可能也确实找到了一些。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找到了美味的牡蛎,而且还遇见了坚强不屈的布立吞人。我敢肯定,他对于后者的抱怨和八百年后的那位法兰西大将军拿破仑•波拿巴如出一辙。拿破仑曾说过,在被英格兰人打败以前,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家伙。我相信他们从来没见过,而且以后永远都不会见到。
将近一百年过去了,不列颠一直平安无事。人民不仅改善了城镇的样貌,生活方式也有所进步。他们变得更加文明开化,还走出家乡,从高卢人和罗马人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终于,罗马皇帝克劳迪厄斯派能征善战的奥卢斯•普劳提乌斯将军带着千军万马来征服岛屿,而且没过多久,皇帝也亲自披挂上阵了。但他们收获很少,于是又来了个名叫欧斯托里乌斯•斯卡普拉的将军。一些布立吞部落的首领屈服了,但其他人却决心誓死抗敌。这些勇士当中的佼佼者就是卡拉克塔库斯(又名卡拉道克),他带领军队,在北威尔士的山区向罗马人发起攻击。"这一天,"他对自己的士兵说, "会决定不列颠的命运 !你们是自由之躯,还是终身为奴,从此刻开始就要见分晓。记住你们那些勇敢的先人,就连高高在上的凯撒都被他们赶回了大海那边 !"士兵们一听到这番话,就一面发出震天的呼喊,一面向罗马人冲去。可是在近身搏斗的过程中,布立吞人的武器相对落后,罗马人的利剑和盔甲比它们强太多了,结果布立吞人败下阵来。勇士卡拉克塔库斯的妻女被捕、兄弟自首,而他本人则被虚伪且卑鄙的继母出卖,也落进了罗马人手里。对方押着卡拉克塔库斯和他的全部家人,耀武扬威地回了罗马。
可是,了不起的人即使虎落平阳、锁链加身,也一样了不起。卡拉克塔库斯那高贵的仪态和忍受苦难时的威严,让聚集在街头围观他的罗马百姓深受感动,他和家人们因此重获了自由。至于他那颗伟大的心是否已经破碎,他是死在了罗马,还是回到了自己亲爱的故乡, 就没有人知道了。时光飞逝,沧海桑田。英格兰的橡子长成了一棵棵大树,在几百岁高龄的时候根枯叶败,后来啊,新的橡树又从原地破土而出,活了一大把岁数之后也离开了我们,勇士卡拉克塔库斯余下的故事也慢慢被人遗忘了。
尽管如此,布立吞人却不愿屈服,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起义,数以千计的人牺牲了,死时手上还拿着武器。他们一有机会就反抗,这不,又有个名叫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将军来了,他向被视为圣地的安格尔西岛(后来叫作莫纳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还把德鲁伊教的成员关进他们自己的柳条笼子里烧死,用的燃料也是教徒们自己的。可是,即便有他在不列颠,还带领着战无不胜的军队,布立吞人也照样起义。定居在英格兰的罗马人在掠夺布立吞王后博阿迪西亚的财产时遭到了她的抵抗,这位王后是诺福克郡和萨福克郡统治者的遗孀。罗马军官卡图斯一声令下,王后受到了鞭笞, 她的两个女儿则在母亲面前惨遭凌辱,丈夫的亲戚们也沦为了奴隶。为了报复这一次侮辱,怒气填胸的布立吞人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反抗。他们将卡图斯赶到了高卢,毁掉了罗马人的财物,还把他们逐出了伦敦--不过那时的伦敦还是一座贫困的小镇,只是个做买卖的地方罢了。几天之内就有七万罗马人丢掉性命,有的被吊死,有的被烧死,有的被剑刺死,还有的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于是苏维托尼乌斯加强了自己的军队力量,前来攻打布立吞人。后者也壮大了自己的部队,在已被对方强势占据的土地上向苏维托尼乌斯的兵马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在布立吞人发起第一波进攻之前,博阿迪西亚一面驾驶战车在军队间穿行,一面发出呼喊,要他们向压迫者--无法无天的罗马人复仇。她的秀发随风飘扬,脚下躺着两个受伤的女儿。尽管布立吞人进行了殊死搏斗,还是在大屠杀中败下阵来,伤心的王后服下了毒药。
可是,布立吞人的精神却没有遭到摧毁。 苏维托尼乌斯离开之后,布立吞人就朝他的军队发起进攻,收复了安格尔西岛。过了将近二十年之后,阿格里科拉来了,他再次夺走了这个地方,并花了七年时间来征服这个国家, 尤其是现在被称作苏格兰的地方。可是反抗活动依旧无处不在。那里的人民, 也就是古代的苏格兰人,同他展开了最为血腥的搏斗。人们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只为不让他们被阿格里科拉囚禁。参战的人那么多,直到现在苏格兰的某些小山还被说成是用战士们坟头的石块堆起来的呢。三十年之后,哈德良又来了,人们照样反抗他。一百年左右之后,塞维鲁来了,布立吞人像猛虎般把他那雄师铁骑打得溃不成军,在看到数以千计的敌人在沼泽和湿地里丧生之后欢声雀跃。卡拉卡拉是塞维鲁的儿子兼继承人,有那么一段日子, 他是征服苏格兰人的最大"功臣"。可这个人依靠的不是武力,因为他知道暴力的作用是多么微乎其微。他把一部分土地归还给苏格兰人,还让布立吞人享有和罗马人一样的特权。从那以后,和平的日子持续了七十年。
然后,新的敌人又出现了。那就是撒克逊人,他们是一个生性暴烈、以航海为业的民族,出身自莱茵河北岸的国家。莱茵河是一条流经德国的伟大河流,岸上种着最好的葡萄--德国葡萄酒就是用它们酿成的。撒克逊人坐着海盗船,开始登陆高卢和不列颠海岸,掠夺那里的东西。一个叫卡劳修斯的人赶跑了他们。这个卡劳修斯也不知是比利时人还是布立吞人,反正他是被罗马人任命到这个地方来的,布立吞人第一次在海上作战也是由他带领的。可是这次失败以后,撒克逊人卷土重来。又过了几年,苏格兰人(当时的"苏格兰人"指爱尔兰民族)和北方民族皮克特人开始频繁入侵不列颠南部。接下来的两百年中,这些袭击活动不断重演。与此同时,罗马皇帝和首领换了一个又一个,布立吞人民也对罗马人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抗击。最后,罗马皇帝霍诺留统治期间,罗马对世界各地的影响力迅速减弱,需要所有士兵都留在国内,于是罗马人只好彻底放弃征服不列颠的希望,纷纷离开了。而布立吞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用自己英勇无畏的态度抗击敌人,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才刚刚撵走了罗马地方官,宣布自己是一支独立的民族。
从尤利乌斯•凯撒第一次入侵岛屿,到罗马人一去不复还,五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在那段日子里,罗马人虽然引发了激烈的战争跟可怕的流血,但也为改善布立吞人的生活条件做出了不少贡献。他们铺设了宽阔的军用道路,修建了堡垒,还教会了布立吞人怎样穿衣服、怎样武装自己。布立吞人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全方位的提高。为了抵挡皮克特人和苏格兰人入侵,阿格里科拉用泥土砌了一道长城,从纽卡斯尔延伸到过了卡莱尔,全长七十多英里呢。哈德良曾对它进行加固,而塞维鲁发现这道墙亟须修缮之后,又用石块修补了它。
最重要的是,在罗马统治期间,基督教通过罗马人的船只首次传入了不列颠,让那儿的人们学到了伟大的一课:要成为上帝眼中的好人,他们就必须像爱自己一样去爱自己的邻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德鲁伊教的成员们宣称,信仰这一套实属罪大恶极,并且大肆诅咒所有的基督教徒。可是,德鲁伊教的祈福没有给人们带来半点好处,那些人的诅咒也没有产生任何恶果,而且即使没有他们,太阳也会升起,雨水照样降临,当人们发现这些的时候,便开始觉得德鲁伊教的成员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他们的诅咒和祈福都没有什么意义。从那以后,德鲁伊教的弟子数量锐减,教士们也纷纷改行。
讲到这里,英格兰在罗马统治下的历史就接近尾声啦。人们对于这五百年间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可还是发现了某些遗迹。工人们在挖开地面,为住房或教堂建造房基的时候,经常会找到一些锈迹斑斑的钱币,它们曾经属于罗马人。农民用犁翻动土地,或者园丁用铁锹铲泥土的时候,也会发现罗马人吃饭时用过的盘子、宴饮时用过的酒樽,还有他们曾走过的路面等,都已经破碎不堪了。可罗马人挖出的水井至今都没有干涸,罗马人铺好的道路,也变成了我们公路的一部分。在一些古战场上,还能发现布立吞人的矛头和罗马人的盔甲,它们在战斗中猛烈的撞击力下脱落,如今都已腐烂,混在一起。罗马人驻扎过的地方现在长满了草,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累累土丘几乎随处可见,那里埋葬着大批布立吞人的尸骨。在诺森伯兰郡的荒山野岭中,塞维鲁的那堵墙上,尽管青苔和野草已泛滥成灾,遗迹却仍旧顽强地延伸着。夏日里,牧羊人会带了自己的狗儿躺在上面打瞌睡。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巨石阵也依然挺立,缅怀着那个不列颠尚不知罗马人为何物的古老年代。而当时的德鲁伊教徒们,就算用最神奇的魔杖,也无法在荒凉的海岸沙滩上留下这样的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