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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时代:海权、工业与殖民

时间:2016-04-15 18:04:29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微博

在世界事务中,领先国家的相对力量从来不会一成不变,所有国家都不可能从经济、技术与社会变革中享受到完全相等的益处。尤其在工业时代,历次战争都无情地宣布,缺乏雄厚工业基础设施和经济资源来维持现代军事机器的国家都会遭到失败。

亨利·基辛格在他著名的《大外交》中说,似乎每个世纪都会出现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具有按照自己价值观改造整个国际关系的力量、意志、智慧和道德原动力。自公元1500年,世界进入全球化时代,贸易中心逐渐从地中海转移到大西洋地区以来,欧洲国家就利用它们在工业技术、经济与政治制度上的优势,孜孜不倦地探求在这个全新时代寻求霸权的道路:从西班牙国王菲力浦二世,到法国红衣主教黎世留,英国首相威廉·皮特,乃至他们的追随者如哥尔查科夫、俾斯麦或伊藤博文,都清楚地明白经济发展、海外扩张与军事征服,将成为构筑一个大国的三根必要支柱。

1906年2月10日,英国海军“无畏”舰下水,它引发了一场危险的军备竞赛。
1906年2月10日,英国海军"无畏"舰下水,它引发了一场危险的军备竞赛。

不仅如此,以往的兴衰历史告诉我们,在世界事务中,领先国家的相对力量从来不会一成不变,所有国家都不可能从经济、技术与社会变革中享受到完全相等的益处。尤其在工业时代,历次战争都无情地宣布,缺乏雄厚工业基础设施和经济资源来维持现代军事机器的国家都会遭到失败。

1987年,美国耶鲁大学著名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就推出了《大国的兴衰》,这本影响深远的著作。为我们生动地勾勒出1500年到20世纪末期各欧洲大国兴衰的曲线:国家从经济发展与海外扩张中得到了财富,然而同时必须要维护这些利益来源,应对崛起所带来的国际冲突,履行相应的"大国义务"。而最终的结果往往是讽刺性的,对这些"利益"和"义务"的保卫耗尽了大国的资源财富积累,最终使自身走向衰落。300年前德国重商主义经济学家冯·霍尼格就曾指出,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并不取决于它拥有的实力或财富绝对数量,而取决于它的对手拥有多少。因此大国在内政外交方面的各项政策,像一组无比精确的联动齿轮一样,只要其中一个出现故障,立刻会导致整个大国霸权的动摇。在这种此消彼长的动态背景中,虽然近代大国诞生在强调"均势"的欧洲,然而以这种外交理念建立的国际体系一个比一个脆弱,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延续了150年,维也纳会议国际体系维持了100年,而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只维持了20年。制造这个动荡不安的全球"大国时代"的主因,正是19世纪中叶开始普遍发生的欧洲工业革命。在20世纪后半叶,英国、德国、美国三个类型不同,但举足轻重的新老大国纵横捭阖,演出了大国兴衰史上最为波澜壮阔的一幕。

不列颠--全球性大国的先行者

"在我看来,纺纱机、铁路、轮船和电报,这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我们和宇宙是一致的;一定有一个伟大的神灵在我们中间工作,他就是创造万物和主宰一切的上帝。"1851年5月,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在伦敦召开时,英国小说家查尔斯·金斯利在宏伟的水晶宫前写下了这些文字。

工业革命的起飞,使得英国国家财富和人民消费力不断超过人口的增长,从1801年到1901年,英国人口平均年增长1.26%,最终从1050万达到4180万人,然而英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却增长了14倍。平均实际工资在19世纪前半叶增长了25%,在之后的半个世纪中增长了80%。英国森林资源的贫乏,使得英国早早就采用了煤炭这一工业革命时代的燃料。到了1870年时,联合王国就消耗了1亿吨煤,发出的热量相当于800万亿卡,这些惊人的热量推动着高达4000万马力的蒸汽机能量,约等于有4000万精壮的劳动力在大不列颠帝国的各个角落昼夜不停地工作。机械动力使得工业可以取得惊人的增长,而不必受制于人力资源的局限和人口增长压力。

就在世界博览会召开的那一年,英国占据了欧洲工业总产量的2/3,世界商业贸易的20%。由此,英国古典经济学家,威廉·斯坦利·杰文斯骄傲地说:"北美和俄国是我们的玉米田,加拿大和波罗的海沿岸是我们的木材森林,大洋洲是我们的牧场,秘鲁提供白银,南非提供黄金,印度和中国人为不列颠种茶,而地中海是我们的果园。"相对于欧洲,其他传统农业地区生产的原料不是被掠夺,就是被庞大的生产人口立刻消费掉了,根本无力产生足够的盈余来实现工业化,或者购买昂贵先进的战争机器。这不仅加强了欧洲列强在殖民战争中已经领先的火力与机动能力,也使它们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新的变化:1898年恩图曼战役中,赫伯特·基切纳少将指挥的英埃联军利用马克沁机枪和李·恩菲尔德步枪,在一上午时间内就消灭了1.1万名伊斯兰托钵僧,自己却只付出了48人的伤亡。

与工业革命相对应,一场在银行和证券交易所中的"财政革命",共同构成了英国大国战车上的双轮。英国实行的直接税收制度与较高的关税,不仅加强了整个社会的储蓄能力,也造成了大量储备财富。英格兰国家银行和股票交易所的建立,使得政府可以利用强大的贷款信用力支持大国时代的长期战争。在第三次反法同盟期间,英国允诺俄国和奥地利为联军提供每10万人175万英镑的津贴。同时英国的货物通过走私,像潮水一样涌入欧洲大陆,使得自己的出口总额从1796年的2170万英镑猛增到1816年的4440万英镑。

政府的军火订货更强烈地刺激了钢铁、煤炭、木材与棉纺织行业。1793年至1815年之间,英国从税收中得到了12.17亿英镑,并从国际金融市场中借贷到了4.4亿英镑,而丝毫没有伤害它的信用和收支平衡。长期战争带来的票据结算、海事保险和战争贷款业务让伦敦变成了世界金融交易的新中心。到了1875年,英国每年7500万英镑输出的资金不仅获得了巨额利息,大部分作为投资再次投放海外,形成一种螺旋式上升。各国日益接受金本位制和以伦敦签发的票据为基础的国际收支兑汇关系。正如普鲁士元帅、在莱比锡会战中名扬天下的奥古斯特·格奈森瑙将军说的那样:"英国应当好好感谢这个暴徒(拿破仑),因为他的野心,使英国更加伟大、繁荣和富强。"

与哈布斯堡垒帝国、路易十四或拿破仑统治下的法兰西不同,英国的大国霸权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维系它的存在。马汉在《海权论》中宣称,如果一个国家的位置使它既不会被迫从陆上保卫自己,又不会受到从陆上扩张领土的引诱。那么这种海洋目标的单一性,就使得它较之大陆国家拥有了某种优势。在1860年以前,英国的国防开支被严格限制在国民生产总值的3%左右,海陆军总人数始终没有突破35万人。然而在全球任何地方海平面上出现的英国舰队桅杆,足以使从广州到桑给巴尔的当地统治者心惊胆战。多巴哥、法属圭亚那、海地、爪哇,这些在经济或战略上尤为重要的地标一个个被纳入帝国的辽阔版图。当1815年维也纳会议召开时,英国已经基本控制了印度次大陆,曾贡献法国殖民贸易额75%的圣多明各成了英国转口贸易枢纽,在此后的半个世纪里,大英帝国的殖民地仍然在以每年10万平方英里的速度增加。

然而,正当大英帝国的威势如日中天时,它的衰败也早已注定。正如它无情地替代了威尼斯、伊比利亚半岛和荷兰联省一样,英国崛起所带来的经验教训,将被其他后来者吸收借鉴,最终会使那些拥有更多领土、人口和资源的陆地大国超过它们的效法对象。

德意志与美利坚-- 出身微末的后起之秀

和以往的历史一样,不列颠大国霸权的挑战者都出自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对手。1835年,德·托克维尔在他著名的《论美国的民主》中就预言,这个面积只有230万平方公里的新兴国家将与俄国一样,"已经由上苍的意志注定要摆布半个地球的命运"。然而在托克维尔发表这番宏论之时,几乎无人愿意相信。

的确,从1607年,英国在北美建立第一个殖民地以来,欧洲殖民者都觉得这是一块"鸡肋":它地广人稀,劳动力奇缺,又缺乏吸引传统殖民贸易的香料与金银贵金属。然而在这些表面缺点之中,则蕴藏美国日后崛起的各种条件。塞缪尔·莫里森在《美国的成长》中叙述,相对于南美洲出产之金银,北美本地拥有的羊毛、煤炭、茶叶、小麦与金属矿产生产,既要求不断升级机械技术,也需要大量拥有技术的劳动力。西部大片未开垦地区促成欧洲持续不断的西进运动,不但使南美世袭之大庄园制难以推广,也刺激原有东北岸十三州在银行信用、邮政、交通与手工业领域的不断增长,以为拓荒后勤,进而吸引欧洲大量移民以"契约劳工"身份前往新大陆淘金。英法之间的7年战争刺激了殖民地船舶、五金与纺织工业的发展,更为日后独立战争训练了第一批职业军人与指挥官,例如当时身为弗吉尼亚民团中校之乔治·华盛顿。25年后,美国人口就已经达到了3160万,真正成为唯一一个远离欧洲中心的经济巨人。它年产83万吨钢铁,2.2万英里的铁路长度是英国的3倍,似乎已经证明,相对于狭小的英伦三岛,工业革命更易在更为宽阔的试验场上获得成功。

与北美相比,另一个迅速借助工业革命跨入大国行列的则是一片截然相反之地。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将德意志这片被称为欧洲走廊的土地分裂为314个大小不等的公国,按照马丁·路德的说法,在版图上宛如一件破碎的百衲衣。德国人在欧洲邻居口中,则被称为"可怜笨拙的米舒卡"。然而若干因素,已经为德国19世纪之崛起提供了伏笔:自中世纪晚期以来,北部汉撒同盟就拥有运转北海贸易的丰富经验,德国内地有莱茵河等优良天然水道交通系,只是被各封建采邑、自由城市与主教区设立的关卡所阻断,寄生于自由城市间的大学与手工作坊则使德国成为欧洲知识与工业技术的发源地。

19世纪初,拿破仑固然封锁德意志之海外贸易,将其大部分疆域沦为战场,但占领军也打破了各地领主坐地称王的割据局面,并强制推行拿破仑法典,以保障私人财产,使一般等级制度无从延续。而德国其他如制糖、染料、纺织等工业,也因不受英国同行竞争而得到发展,颇有些中国古语"多难兴邦"的意味。1860年,德意志境内机械制造企业数量比20年前翻了一番,达到300多家,鲁尔、萨克森、西里西亚地区蕴藏的丰富褐煤和焦炭为德国的工业化起步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使得德意志联邦中最大邦国普鲁士超过法国,成为仅次于英国的欧洲第二产煤国,全境铁路总长度也已达到11520公里。虽然1862年9月30日,首相俾斯麦就在普鲁士议会预算委员会上发表著名的"铁与血"即席讲话,要求考虑武力完成德国统一。然而明眼人如凯恩斯却明确地指出,德意志帝国之统一基础乃是"铁与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