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密折前数日,老九曾向大哥吐槽湖北政界黑暗,并表露弹劾之意。曾国藩自然主张以和为贵,弹劾一事"请暂置缓图"。若执意为之,一来即便"幸而获胜",也必定引来兔死狐悲,触动了湖北官僚集团的共同利益。曾氏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正所谓"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倘图一时痛快,参了官文,"则人指为恃武功,恃圣眷,恃门第,而威威招风之象见矣。"二来退一步为湘军着想,老九非要搞官文,那么"人皆疑兄弟熟商而行",则终致百口莫辩,而大哥"愈不能轻轻隐退矣",本已处于是非旋涡中的湘军弟兄们必受牵连。故曾国藩希望老九消停一点,"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后,再行轰轰烈烈做去"。

曾国藩
按理说曾国藩话说到这份儿上,应能制止老九莽撞之举,谁知曾国荃这次铆足了劲要同官文决一雌雄,几天后,密折便已摆在两宫与恭王桌上。九月初六,曾国藩终于得知老九未听劝告,弹劾密折已造成朝野热议。这下又轮到他给弟弟善后擦屁股。
对于老九,曾国藩自须批评教育。对于官文,曾国藩只得厚着脸皮向其极力示好。当时官北上进京接受中央调查,坐船经行扬州,而曾国藩亦顺道南下扬州,并事先致函表示歉意,愿设宴请和。待官文抵扬,曾之嫡系丁日昌、程恒生等人居间说合,曾更是在岸边迎候,然二人见面竟无一句寒暄。后来扬州本地司道官员设席款待二位大佬,曾如约而至,官却始终未露面。可见官文对被劾一事依然耿耿于怀,但尚不致同曾决裂。
进京后,官文即遭革职交部议处。不过很快改为罚俸十年,简任直隶总督,继续做封疆大吏去了。须知一品官员一年俸禄不过二百一十五两,罚去十年,也仅区区两千余两,而总督一年的养廉银便高达一万五千两之巨,所谓罚俸徒有其表而已。难怪曾国藩慨叹朝廷"公道全泯,亦殊可惧"。
朝廷之所以缺乏"公道",说到底还是跟曾老九的折子有关。在奏折里,曾指出官文曾经"贿通肃顺",乃肃党余孽,这戳中了两宫及恭王神经最敏感之处。当年叔嫂联手诛杀肃顺,惩办骨干,已使整个军机处大换血,引发政坛大地震。故只抓祸首,不究余党,可谓既明智亦无奈。若沿着曾老九所供线索查下去,得到的答案恐怕不单单是肃党余孽而已,很有可能牵出辛酉政变之不堪事实。这无异于揭昔日老底,给自己挖坑。叔嫂三人对己之发迹史向来讳莫如深,在该问题上是具有高度政治共识的,故替官文撇清"肃党"嫌疑,其实也就等于给自己严守隐情。故而叔嫂不容许他人翻旧账,况且官文作为满人,过去颇有功勋,从轻发落便顺理成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保住了乌纱帽,却丢失了经营长达十多年的地盘、人脉与资源,官文岂能善罢甘休?转过年来,他便指示御史佛尔国春狠狠参了曾国荃一本。加之彼时剿捻不利,老九好生郁闷,曾国藩劝他"从此反求诸己,切实做去,安知大堑之后无大伸之日耶?
1866年5月,曾国荃再度称病离职。这一蛰伏便是八年。光绪元年,老九二度复出,此后官运顺遂,享太子太保之衔。"大堑之后乃大伸",大哥说的话终究应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