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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抗联1936-1940:白山黑水,雪白血红

时间:2016-04-15 17:31:53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微博

"这三个省委是平行的,谁也领导不了谁。东北地区始终未能建立起统一的抗日联军总司令部和集中领导的中共东北省委员会。自此,北满、东南满、吉东三地区的抗日各自为战,自行其是,未能协同,也很少配合。"赵俊清分析说。

三个地区的抗日联军,虽然协调过军事行动,但在政治上,领导人的认识并不一致。他举例说,比如,初期对"抗日反满不并提"的说法(即只提抗日,不提反满),第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和第三路军政治委员冯冲云基本同意,但第二路军副总指挥赵尚志却不同意。这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抗日进程。

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警卫旅的部分指战员。
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警卫旅的部分指战员。

风餐露宿,征马踟蹰

与治安肃正计划同时,日本人开始实施"集团部落建设计划",采取"民匪"分离的政策,断绝了东北抗联的补给。据满洲国警察史,到1938年,日本在黑龙江境内就建设了集团部落6000多个。

集团部落,是指日伪军持枪荷弹,强迫农民烧掉自家房屋,迁到指定的地区集中居住。部落的周围建起铁丝网、炮台、水沟,根据需要布置治安队、伪军或日军驻扎防守,以对外防御,对内监禁。一般以80至100户为一个部落。

为了彻底断绝人民群众对部队的支援,日本人规定了粮谷配给制度,各家不准存有余粮 ,私人也不允许买卖。不准在集团部落之外种植可供直接食用的苞米、土豆之类农作物,就连农民走出集团部落外出干活时,随身只能携带一顿的口粮。

失去了补给,抗联战士只有袭击敌人据点及其监护下的交通站点、木厂、采金场,从敌人手中夺取粮食。另外,松子、橡子、树皮,还有各类野菜也成了美食。

一位名叫王明贵的老战士回忆,"在万物复苏的春季,最好的野菜是韩葱,长在山坡上。枪头菜、菠菜、山白菜、明叶菜、二荚芹、河菜等都是我们常吃的野菜。夏季还可以吃蘑菇,黄蘑、松蘑、木耳等都长在朽木上,到处能采到。有时我们还能吃到各种飞禽走兽,靠打猎 改善生活。"

然而,一旦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季,这些就都没有了。大多数抗联战士们不得不过起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艰难生活。

1938年冬天,一场大雪覆盖山崖,"雪厚得没过膝盖"。日伪军趁着大雪,进山对抗联部队进行围剿。这一天,李敏所在的被服厂和医院被日军包围,指导员裴成春在阻击中身负重伤,她对李敏等人说:"你们快走,我在后面掩护!"

当时,西面是悬崖绝壁,数丈深渊;南面是又宽又长的雪沟子;东山较近,有树木可以隐蔽。李敏趟着积雪开道,却没见人跟上来。转身一看,本来跟在身后的战友又被包围了。

不远处,一个骑马的日本军官马刀一指,"哒哒哒"一梭子弹打来。身形瘦小的她,滚进倒掉的大树根下、一个雪窝子里隐蔽起来。她躲着,听见外面日军抓走了其他战友。这次战斗,1个女兵排,只剩下李敏突围出来。

日军走后,她只身一人,在雪地里走了两天两夜。夜晚,听见狼的嚎叫,看到"死去战友的尸体都被狼给掏了";天亮了,捡起地上的死老鼠烤着吃。她还曾遇见过一支部队,本以为找到自己人,走近后,通过地上的粪便辨别出是日军,"大便是黄色的,是吃粮食的;我们同志吃的是树皮草根,大便都是黑的。再往前走,地上有手纸,白色的,肯定是日军。"

李敏转身逃跑。最终,她在河边遇见另一支抗联队伍,一下子哭得晕倒在地,幸而得救。

之后的那个大年三十,李敏和战友们吃了一顿"大餐":烤羊皮和煮靰鞡鞋。把靰鞡鞋泡在雪水里,洗干净去去味儿,再煮熟。靰鞡鞋是山里野猪皮做成的,熬上大半天,就发软变成了胶。

由于长期吃不上盐,有的战士全身浮肿,肿得连眼皮都睁不开。衣服破烂到不能遮身,补上麻袋片,用椴树皮打麻鞋穿。怕冻掉耳朵,用破布条把头发拢起来、把耳朵绑上。"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一首创作于西征途中的《露营之歌》描绘了这一切。

在哈尔滨鞍山街一处幽静的院落里,92岁的李敏随意哼唱了起来,"朔风怒号,大雪飞扬,征马踟蹰,冷气侵人夜难眠……"这些抗联歌曲,她几乎每支都是张口就来--这军歌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甚至在战斗进行中,靠这歌声就争取了一部分伪军放下机枪。

她至今记得1938至1939年间,有时几天吃不到粮食,"胃饿得没有知觉了,缩成一个小包;摸摸肚子,一根根的肠子好像都数得清"。

冻死饿死、掉队的,大量的非战斗减员,都发生在这一时期。李敏行军穿越一条冰河时,意外看见冰面上有一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战友,拿手一碰,战友就倒在了冰面上。还有一位炊事班长,在路上靠着树休息,拿出烟袋想抽一杆。烟袋拿出来了,突然就死去了。

早先的抗联军装,颜色和样式统一。后来,因为统一颜色的布匹很难得到,颜色就不能统一了。1938年后,环境困难,只能有什么穿什么。有穿工人和农民服装的,也有穿伪军的,去掉日军的领章和帽徽穿日军服装的。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日军将三年治安肃正计划的重点,从北满转移至东南满地区,即吉林、通化等地,也就是抗联第一路军活动范围,矛头直接对准了杨靖宇及抗联第一路军总司令部。

"对捕杀匪首的部队和个人,由日本军及满洲国军发给巨额奖金。"当年4月,日本人发布了一份要捕杀的抗联60名高中级干部及赏金规定,第一名是杨靖宇,悬赏金额1万元。利用叛徒,日军还摧毁了很多一路军的密营。

与此同时,在抗联活动区的大小城镇,日用必需品实行专卖,以辉南县为例,凡购买食盐三斤以上、面粉二袋以上、袜子五双以上等等,都必须携带伪警察署发给的"物品购买证"及"通行许可证",否则就要加以处罚。抗联处境越发困难。

1940年1月末,为解决部队给养问题,杨靖宇命部队主力北上,自己带领一支小部队东进,后陷入敌人包围圈。2月底,身边战士陆续战死或撤退,最后只剩他孤身一人。2月23日,在蒙江县城保安村的三道崴子与日伪军交战20分钟后,身中数弹,壮烈殉国。

敌人将杨靖宇的遗体运到县城,残忍地将杨靖宇的头颅用铡刀铡下。经医生解剖,发现他的胃中一粒粮食都没有,以军大衣中的棉花、树皮、雪下的草根为食。随后,为了"宣扬战绩",日军将杨靖宇头颅游街示众。

"记得杨司令被杀害后,他的头装在一个四方的琉璃盒子里,让四个老百姓抬着,上抚松一带村屯游街。他是四方脸,长着胡子。那是在老林里被日本人追赶,长时间没有刮胡子",抗联老兵白庆臣对曹保明回忆着,潸然泪下,"如果有一碗热汤,也许杨司令就不会死的。"

白庆臣88岁了,是吉林省白山市抚松仙人桥镇人。他记得,抚松县城有160多日军,把守着北门外的牤牛岗。县城有个叫牛市的地方,日本人专门在那儿杀人、砍人头。之后,把人头在鼻梁子和眉心处穿上绳子或铁丝,挂在那里,过些日子烂了,人头掉下来,狗就啃……

记录越深入,曹保明越感记录这些抗联历史的必要。年初,吉林省民政厅提供给他们全省271名抗战老兵名单,但实际采访时,已有10%左右故去;30%~40%左右伤病,不能接受采访;15%左右去了外地儿女家或别的敬老院、荣军院而无从寻见,只剩下将近30%左右的人接受采访,整个过程艰难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