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活着的"抗战巨著"
这次采访后,过了半年多我才开始动笔整理访谈记录,老军人王世江清澈、高大、顽强的形象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他代表了我们中国军队、中国军人坚强不屈的形象。
再次给他打电话,却连着几个月没有人接听,这使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2006年4月21日,我给辽宁省军区第二干休所领导写了一封信,问询关于王世江老首长的消息。发完信笺,我又打了一次电话。本来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有想到,有人接听了,正是首长王世江!他沙哑着声音说:"我刚刚出院,谢谢你想着我!"接着,他一再强调:"要问什么,就抓紧时间问,等我回答不了的时候,也就帮助不了你们什么忙了。人啊,年纪大了,说不定哪一天呀,这是自然的规律。"
"您可别这么说!"我急忙打断他的话。
我是采访亲历抗日战争最后一批人的作家,残酷的现实常常这样摆在我的面前:"往往是我前脚采访,后脚,被采访者就离去了。"毕竟,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距离今天75年了;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距离今天69年了;1945年日本投降、抗战胜利距离今天也已经61年了。假设当事者当年20岁,那么,如今他们应该分别是95岁、89岁和81岁了!
如果说战争是一本"巨著"的话,那么,从1931年到1945年,这几年也就是抗日战争这本巨著的"活生生"的最后几页了。--当战争亲历者随着自然规律离去后,这本巨著就自然合上了。
现在,有谁能说中日甲午海战是一本"活着的"巨著呢?它其中的哪一页,哪一个人物会站在我们的面前,指手画脚地阐述:"……来远舰中弹后,海水顺着左舱弹洞蜂拥而进,舰身开始逐渐倾斜。……水手谢保彰,和其他活着的水兵满怀悲愤,弃船向刘公岛奋勇游去。"那是发生在1895年的事情,中国的北洋水师在两周之内,被日本海军全部摧毁了。又过了几年,到了20世纪初叶,从海面沉舰游回刘公岛,幸而逃生的北洋水师的水兵谢保彰的女儿出生了……她,就是后来中国人妇孺皆知的著名女作家,谢冰心。如今,连女作家谢冰心也已经谢世数年,谁又能说中日甲午海战不是过去的"战争历史书籍"呢?
战争是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而存在,王世江老首长应该是"15年抗战巨著"中最后几页的人物了。我能和他通话,当然高兴。
三、王世江自述
(一)我们都想活埋了这个嚣张的鬼子兵
1933年,西北军在喜峰口英勇抗战,用大片刀杀敌的消息威震全国,也点燃了我们青年人心中的抗日火焰,都想参加这样的队伍,抗日救国,誓死不当亡国奴。1936年春天,冯玉祥西北军旧部宋哲元回老家山东乐陵招考学兵。我就是乐陵人,喜欢听宋哲元将军的讲话。我在家读过两年私塾和三年小学,我听了宋哲元的话后,就同本县100多名青年报名应招了。从此,就在国民党第二十九军三十九师一一〇旅当了兵,实现了我参军的夙愿。那时,我21岁,家里人还都劝阻我哩!当时,新兵胸前佩戴着白布条,写着新兵二字,还盖着红色的章,看起来特别显眼。司务长领着我们新兵120人从山东到天津,准备再转乘火车到北京。一路上风风光光,谁知在天津火车站的站台上,突然游荡过来一个日本鬼子,大概是警察。他一看中国人又招兵买马了,就过来阻拦,不让大家上车。
"在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上征我们自己的兵你们都管?!太横行霸道了!"
我当时血气方刚,跑过去和鬼子理论。日本鬼子说:"八嘎呀路!"抬手就给我一个大嘴巴。我也不含糊,一个扫堂腿把日本鬼子撂倒在站台上。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随手就掏枪,正巧,跑来两名中国铁路警察,一个警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日本人的手枪,另一个人把我拉开了。100多兄弟都义愤填膺,撸胳膊挽袖子,非要把这个鬼子就地给埋了,可是,司务长说,咱们先赶路,对于日本侵略者的嚣张气焰,咱以后再说。
参加了抗日的二十九军,我感到有了用武之地,锻炼好武艺打日本的劲头更足了。不到半年时间,就把西北军的"三大套"(劈刀、打拳、上单杠)学会了,考核成绩优秀,不久被提升为班长。
(二)中国旧军队的愚兵政策
西北军抗日虽然闻名全国,但是毕竟是旧军队,愚兵政策和打骂制度相当严重。新兵入伍第一堂课,讲的是纪律。连长就这样讲:"军队嘛,要绝对服从,比如,我手里拿一个鸡蛋,它本来是白色椭圆形的,长官偏说它是黑色方形的,你们也要随着说它是黑色方形的。这就叫做绝对服从。"当时听他这样讲,心里很不服气。但没人敢争辩,怕的是得不到实事求是的回答,反而招来皮肉之苦。长官随便打骂士兵,就连班长也随便打骂士兵。在新兵训练时,没有一个士兵幸免于打骂圈子以外,轻的"照半身相"(跪在地上),重的"吃锅贴"(用手打脖颈子)和"按两头打中间"(四个人按着四肢,用扁担或竹片打屁股),官兵关系比较紧张。
1937年6月底,二十九军为了宣传抗战,举办大、中院校夏令营,高中二年以上的学生参加集训,由一一〇旅旅长何基沣负责,抽调一批干部和班长去任教,我被调去当班长。
西北军是一支抗日爱国的军队,但却得不到蒋介石的支持,克扣二十九军的军饷,逼得宋哲元自己印发钞票,维持所属部队的生存。
(三)"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提着日本鬼子的人头回来!"
1937年7月7日,日寇向北平西南郊卢沟桥中国驻军蓄意挑衅,制造事端。当时华北军民立即奋起抗战,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卢沟桥事变。它记载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行和中国军民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伟大壮举。当时,守卫卢沟桥的驻军是我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一一〇旅。日军包围了宛平城,次日凌晨,何基沣怒不可遏,亲临前线指挥所属二一九团第三营奋起还击,英勇杀敌,打响了八年抗战的第一枪。
事变第二天早上,何基沣旅长派我和手枪连一名班长刘树森到二一九团三营督战,侦察日寇的情况。当时我们二人手持德国"自来得"手枪,身着便衣。我们二人原来只使用过中国生产的"汉阳造"大枪,没有使用过外国生产的手枪。我们先悄悄找了一口井,一人照井里开了两枪。德国枪就是好使!我们两个人顺着高粱地摸索着来到卢沟桥附近,远远就听见有车辆行驶的动静,呜呜、呜呜地响,只见四辆日本军车开了过来。
"咱们在高粱地边上,等过来,咱打司机。"我们俩商量。
等车到了离自己二三十米的时候,我俩钻出高粱地飞跑到汽车跟前,向最前面开车的鬼子连开两枪,击毙了头车司机,然后转身就跑。日军遭袭,忙架起机枪疯狂扫射,子弹打得庄稼地里的庄稼秆子刷、刷,刷、刷地响!可哪里还有我们两人的踪影。第一天,跑回去向旅长何基沣汇报,没有想到旅长何基沣对我们大怒道:"你们两个开几枪就跑?你们为什么不给我提着日本鬼子的人头回来?!"
(四)宁当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负责卢沟桥防区的是第二一九团三营。日本人开始攻打卢沟桥,旅长何基沣又派我们去监视守桥情况,三营金营长当场向我们表态:"放心,日本人决不能从我这边过去,我们一步也不能退。"
金营长还跳出战壕向战士们挥臂喊话:"兄弟们!我们宁愿当战死鬼,我们不当亡国奴!--杀鬼子的时候到啦!--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敌立功啊!"
不一会儿的工夫,日军开始了第一次冲锋,敌人的战车来了,装甲车后边跟着步兵,战士们都红眼了,着急要开火,金营长说:"不打,听我命令,不到有效距离不打。"
我随战友们趴在地上,等车开到距离防区三四十米远的时候,营长一声令下"开打",顿时,乒乒乓乓的枪声、战车声交织在一起。
老子当时心里这个痛快啊!可打上了!
"换大刀片,上!"军令如山,战士们抬手甩掉帽子,挥刀直奔敌人。
日本鬼子最怕大刀片了,他们刺枪过来,只要我们一闪躲过,回手一刀,敌人的手腕就被砍掉了。敌人当时是死的死伤的伤,只好撤退了。
当时二十九军还没有装备那么多的电话,金振中营长命令我们二人先撤出战斗,跑步去见旅长何基沣汇报初期战况。旅长何基沣听了,高兴得直用拳头砸桌子:"打得好!你们再去三营,转告我的话,给我多杀鬼子!立功受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