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连续轰炸时间长,较场口中兴路口警报信号台的红灯笼坏了,有人就用煤气灯套上红布代替空袭信号。这一来就使得大隧道口避难的市民误会,以为是敌机要投瓦斯毒气弹了,顿时众人围着洞口蜂拥而入,秩序大乱。"高键文回忆,"因为人多拥挤,空气不足,里面的人想往洞口挤去呼吸新鲜空气,而外面的人想躲命又拼命往里挤,几次骚动后,就开始有人晕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又被人流推拥在倒地者身上,人越压越多越高,把洞口堵住了。"

1940年8月,在日军飞机轰炸过后,重庆一家人赶忙吃口饭
高键文在洞内被挤到支洞转角处就压得不能动弹。他急中生智,把双手搭在旁人肩上用力往上爬,终于站在防空洞石凳上。他的身体上半部浮在拥挤的人头上,可腰上肚皮上被挣扎乱挤的人咬了十几个牙齿印。高键文的下肢被卡在死人堆中,直到后来搬开死尸,才发现他的左下肢被一死人紧紧抓住不放手,由于时间长,最终造成了左脚残废。
第二天下午3点左右,高键文才被救出来,躺在担架上的他目睹了周围死难者的惨状。"有的全家遇难,遗下孤儿无人抚养,有的婴儿死在母亲怀中,有的夫妻一方死亡另一方顿成疯癫,有的孕妇被踏死,赤身露体长发蓬松,其景惨不忍睹。"高键文说,洞内的遇难者抬出后,先用各善堂常务的薄棺装尸,后来又用粗篾席包扎。"但由于死尸太多,剩下的只好用20辆卡车运到朝天门河岸,再用50只船运到黑石子地区掩埋,整整花了5天时间。"
雾都乱世
死难者的故事和轰炸现场的白描就像一滴滴水珠折射出当时作为"战时首都"的重庆在大轰炸时期的命运。
日军对重庆的轰炸大致从1938年开始。"1939年之前,日军采取小编队的重点进攻,主要针对机场、国民政府所在地、军政机关,后来扩展到文化区和闹市区。"潘洵告诉本刊,"因为重庆当时的建筑主要是竹木结构,虽然每次来的飞机只有二三十架,但日军轰炸的同时投下燃烧弹,很多人都是在大火中遇难。"
在漫长的轰炸期里,1939到1941年的持续无差别轰炸最为严重。"日军从1940年开始对重庆进行地毯式轰炸,每次来的飞机多达100多架甚至200多架,沿着上下半城一路轰炸过去。"到了1941年,日军又改变了策略。"每次来的飞机很少,甚至只有几架,轰炸后从城市离开。但在警报还没结束时,第二批飞机又来了。第二批离开还没解除警报时,第三批又来了。甚至出现过96个小时没有解除警报。"
"重庆当局的积极防空力量很弱,尤其是1940年日军的零式战机投入战斗以后,中国空军遭受重创。"仅璧山空战中,日军便击落中国空军战机27架,而日军无一损伤。在丧失制空权的状态下,国民政府尤其注重消极防空。"首先是疏散,把重庆周边80公里到100公里地区划为疏散区,包括沙坪坝、北碚、江津等地区。成立疏散委员会,编写疏散条例,分几个批次,疏散到哪里,如何安置,都有详细的计划。"潘洵说,重庆人口在抗战前不到40万,在战时猛增到六七十万,"而'5·3'、'5·4'大轰炸后短短几天内就疏散了25万人"。
重庆城要运转,仍然需要一些人留在城里,"比如水电的供给人员、市区的日常经营人员,和政府办事处人员。这些留在城区的人就只能往地底下钻了"。一时之间,整个重庆到处都在挖防空洞。当时的报纸评论曾这样调侃:家家在修防空壕,石工成了救命人,可惜现在很"缺货"。根据重庆防空司令部发布的信息:"重庆公共防空洞及隧道与私人防空洞,约计容二十四万余人,现正积极扩充建筑,预计至一九四一年春季止,可增加容量十一万余人,共计容卅五万人。"
"政府还印了很多极具操作性的小册子,宣传防空要点。比如,地下室或防空壕内应备斧锯以及电棒等物,以使出口被毁后,可以挖掘通路,并须用泥土或沙包围护窗户。"甚至对储水和沙包的数量也有详细规定:"每家最少储水5担以上,轻便灭火器、水桶、橡皮管和沙包(每小家5个、大家15个以上等)。燃烧弹落下时,应自迅速用沙扑灭。"
此后的数年中,"跑警报"成为重庆市民日常生活中的必备生存技能。在《蒋碧薇回忆录》中,曾这样形容躲警报的情形:敌机每两小时一批轮番袭击,警报整天整夜不能解除。我们躲在防空洞里,经常是日以继夜地不饮不食,挨到天黑,实在撑不住了,冒险回家吃点冷东西,休息一下。万一飞机再来,我们就只好再躲小防空壕。每次躲警报回来总要大扫除,房子受到震动,天花板和墙壁的石灰泥块纷纷坠落,地面一片狼藉,家具蒙上厚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