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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秀全真的信“天国”吗?

时间:2016-04-15 18:28:24        来源:时代周报

其实,洪秀全的宗教信念也许有错误,但其信心和虔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否则他也不会到死都要找"甜露"(《出埃及记》中所说的吗哪)充饥,在等待天兵天将救天国的宗教幻觉中病死了。

历史没有"假如"。但这不能妨碍我们去"假设"。假设当年太平军不是顺江东下占领南京,而是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北京又会如何?假设当年曾国藩自杀成功,湘军全军覆没,又如何?假设石达开获得洪秀全信任成为"军师",又如何?假设洪秀全借鉴朱元璋,以"驱逐鞑虏"为帜,弃明教(拜上帝教)而采儒教,使儒士归心,又如何?假设太平天国推翻清朝,统一中国,中国又将如何?最后这一个"假设",各派史家会给出不同答案。冯友兰先生曾说太平天国是神权政治,倒退到中世纪,阻碍中国现代化。不过为何不可以设想,太平天国由洪秀全建立起一个韦伯式的清教国家,而由洪仁玕将之现代化呢?须知洪仁玕《资政新篇》已获洪秀全赞同,只是时势不给其落实的机会。如能落实,则太平天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借由在"道"的层面与英美的相通,而对科学、民主渐进地接纳,避免法俄式的反宗教革命。

清朝咸丰四年底(1855),太平军在江西湖口大败清军水陆进攻。
清朝咸丰四年底(1855),太平军在江西湖口大败清军水陆进攻。

"大觉醒运动"海啸掀起的巨浪

上世纪"太学"曾经是盛极一时的"显学"。民国时,在孙中山三民主义的烛照下,太平天国被萧一山、简又文等称为"民族革命";共和国建立后,史家又都将太平天国视为"农民革命"。随着上世纪90年代初"告别革命"的"现代化论述"的兴起,曾被誉为中国历史研究的"五朵金花"(指古史分期、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资本主义萌芽、汉民族的形成、农民战争等问题。编者注。)黯然失色,被视为"伪问题"弃置一旁,"金花"丛中开得异常艳丽的天国研究也遽然衰落。"太学"界人才老化,框架陈旧,一个时代缓缓落幕。新世纪前后,对天国宗教的研究则"异军突起",比如历史学家唐德刚就承简又文的遗绪,把太平天国称为"宗教革命"。也有人把太平天国视为"邪教",如潘旭澜《太平杂说》。史景迁的《上帝的中国之子》和夏春涛的《天国的陨落》亦从宗教视角来考察太平天国。除了注意太平天国与基督教的联系外,亦有人将之与民间宗教作比较。

以往的"太学"太局限于中国视域,其实从世界传教史和思想传播史来看,不能不为洪秀全、冯云山的"世界性"惊讶。就跟20世纪初进化论、民族主义、国家主义、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科学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在世界各地传播,也汹涌澎湃进入中国并掀起阵阵惊涛骇浪一样,太平天国也可以被视为18-19世纪英美基督教两次"大觉醒运动"的海啸在中国掀起的巨浪。"现代化"在思想上采取了法俄式的"剧烈"断裂和英美式的"温和"改良两条不同进路,前者是与天主教、东正教传统决裂,后者则是在基督教的包容中逐步改进。美国独立和法国大革命,使那个时代普遍洋溢着一种千禧年主义激情:世界出现异象,将趋于文明之境,某些人或民族负有拯救人类的使命,要将福音传遍全人类。只不过法国人持世俗版千禧年主义(启蒙主义进步史观),美国人持基督教版千禧年主义罢了。从其传播到中国的时间上说,后者只比英美本土晚了一点,而前者则要晚上一百一二十年。就在太平天国前后,在英美(尤其美国)兴起了一系列的新宗派新宗教,如卫斯理宗、安息日复临会、摩门教,如果我们比较太平天国和它们,会很容易发现之间的诸多相似,都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救世使命感与紧迫感,从这个角度,我们可能会得出一个新颖的结论,那就是太平天国是"大觉醒运动"在中国结出的一个果,可称为"中国人的基督教",正如摩门教是该运动在美国结出的一个果,而被称为"美国人的基督教"一样。这一点,如果用以五旬节派和灵恩派为代表的"南方基督教"在20世纪中后期的风行作比较,会看得更加清楚。南方(亚非拉)基督教的特点是:字面解经、治病赶鬼、圣灵感动、神魔对立、天堂地狱二分。在组织上本地人主导,在观念上以基督教的神系压倒和取代本土神谱。南方由于未能像北方(欧美)那样充分现代化,而处于"前现代的世界观"中,因此其宗教经验很容易与新旧约中的中东处境相吻合,获得共振。就此而论,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未尝不是"南方基督教"的先驱。夏春涛认为向西方学习的"先进中国人"应该是洪仁玕而不是洪秀全,是没有认识到洪秀全赶上了当时英美的最新潮流,眼光还是比不上毛润之。

洪秀全
洪秀全

太平天国这个"四不像"

无论是"民族革命说"、"农民革命说"还是"宗教革命说",都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晚清。曾国藩就将剿灭太平天国视为"卫道"之圣战,传教士亦竭力想搞清它是否基督教异端。但任何一种理论,都难以解释太平天国这个"四不像"。它有极度的复杂性,古今中外新旧文化因素杂糅为一,前现代性与近代性纠结不清,自具一种古怪的魅力。

"太学"发展一百年,已成为一个烂熟的学科,材料已基本齐备,人才已于斯为盛,涌现了两大巨擘,一个简又文,一个罗尔纲。大师的出现既昭示着学术的高峰,也意味着该领域的终结。正如武侠小说在古龙、金庸之后,新儒学在熊十力、牟宗三之后,后辈难以为继,只能靠剑走偏锋出彩一样。

作为一本通俗历史读物,陶短房的《这个天国不太平》语言活泼有趣,将一般读者比较好奇的问题(如天王到底有多少个娘娘)作了清楚的回答,对一些人物的来龙去脉作了梳理,并提出了一些新的评价(如对冯云山和洪仁玕)。总体来看,可以称为"天国人物谱",是对罗尔纲《太平天国史》中的"传"的一次普及版改写和重估。不过,书里漏了几个重要人物,比如杨秀清、李秀成、罗大纲。可能是同类文献太多,作者才避而不提。与十年前同样是臧否天朝人物的潘旭澜《太平杂说》相比,陶胜在历史知识扎实,视野开阔,态度中允,文笔活泼,而潘则胜在立场鲜明,嬉笑怒骂,充满批判的激情。

对于天国人物的评估,每个时代都会像照镜子一样,照出它自己。比如"文革"时期,韦昌辉就成了混进革命队伍的投机分子和叛徒,杨秀清是修正主义者、野心家和阴谋家,石达开是分裂主义者,只有洪秀全作为伟大领袖一如既往地正确。在当代一些人的笔下,洪秀全又成了邪教教主,韦昌辉成了被利用的牺牲品,石达开成了被邪教绑架的英雄。相对而言,《这个天国不太平》在评人上比较公允和客观,摆脱了以前意识形态的诸多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