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自然参透了清廷的心事,于是快马加鞭,促成两国结盟。1896年4月,恰逢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之期,按照外交礼节,各国皆应遣重臣前往祝贺。清政府拟派湖北布政使王之春前往,但俄以"王之春位望未隆,与各国遣使相形难于接待" 为由,指定要清室王公或大学士前往,实际上暗示非李鸿章不可。而此时之李鸿章,正因《马关条约》之咎,虎落平阳,入阁闲居。于是俄使"贿通西后与李莲英,使改派鸿章,且请假以全权,办理还辽报酬事宜。"清政府考虑到沙俄干涉还辽有功,又是中国的债主,得罪不起,加之"联俄制日"亦是眼下外交战略题中必有之义,于是改派李鸿章为专使。李氏行前还特受到慈禧召见,谈话"至半日之久。一切联俄密谋,遂以大定。"用李鸿章的话来概括即"联络西洋,牵制东洋,是此行要策"。
为使李鸿章同意俄国在中国东北的筑路计划,沙皇可谓煞费苦心。他唯恐李鸿章先赴欧洲,于是派特使专程前往苏伊士运河迎接李鸿章,并给予李俄国最高礼节待遇。1896年5月3日,中俄举行秘密会谈。在谈判过程中,俄方代表维特软硬兼施,一步步将李鸿章套牢。他一方面以"中国的救星"自居,声称"我们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中国依靠我们才得以保持领土完整",并再三强调"为维护中国领土完整,必须有一条路线尽可能最短的铁路,这条路线将经过蒙古和满洲的北部 而达符拉迪沃斯托克"。另一方面,他又恐吓道,如果中国不同意"借地筑路",那么"俄从此焉能再助中国矣?"可见维特已将真实意图和盘托出。这显然超出了之前清廷"联络西洋,牵制东洋"的预期。李鸿章自不敢答应。
维特未使李鸿章折服,于是沙皇尼古拉亲自出马。他单独召见李鸿章,表示:"俄国地广人稀,断不侵占人尺寸土地;中俄交情近加亲密,东省接路实为调兵捷速,中国有事亦便帮助,非仅利俄。华自办恐力不足。或令在沪华俄银行承办, 妥立章程,由华节制,定无流弊。各国多有此事例,劝请酌办。将来倭、英难保不再生事,俄可出力援助。"此等承诺,确令李氏心动。何况中俄两国间谈判进展到这一步,李鸿章颇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尽管"借地筑路"让人甚感棘手,但 考虑到此行目的是为"牵制东洋"而"联络西洋",若继续僵持,很有可能"东洋"还没被"牵制",反倒得罪了"西洋",双方不欢而散,岂不是旧仇未泯,又添新怨,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争取"联俄制日",李鸿章遂决心接受俄 议。他在1896年5月14日给总理衙门的电文中极力劝说总署,"约文无甚悖,若回绝必至失欢,有碍大局"。后李虽在"借地筑路"问题上打算给俄国设置一些障碍,但维特巧施妙计,慷慨承诺如果建筑铁路一事顺利成功,将付给他三百万卢布以为酬劳,并为此制定了一份议定书。李当然不会跟财神爷过不去,遂调头做清廷工作,"俄既推诚,华亦推诚相与,勿过疑虑云……时促事烦,求及早请旨电复遵办"。
1896年6月3日,李鸿章与俄国代表穆拉维约夫、维特分别在《御敌互相援助条约》(即《中俄密约》)上签字。
《中俄密约》涉及如下要点:
1.日本国如侵占俄国亚洲东方土地,或中国土地,或韩国土地,两国约明应将所有水陆各军,届时所能调遣者,尽行派出,互为援助,至军火、粮食,亦尽力互相接济;
2. 中俄两国既经协力御敌,非由两国公商,一国不能独自与敌议立和约;
3. 当开战时,如遇紧要之事,中国所有口岸均准俄国兵船驶入,如有所需,地方官尽力帮助;
4.今俄国为将来转运俄兵御敌,并接济军火、粮食,以期妥速起见,中国国家允于中国黑龙江、吉林地方接造铁路,以达海参威。唯此项接造铁路之事,不得借端侵占中国土地,亦不得有碍大清国大皇帝应有权利,其事可由中国交华俄银行承办经理。至合同条款由中国驻俄使臣与银行就近商订;
5. 俄国于第一款御敌时,可用第四款所开之铁路运兵、运粮、运军械。平常事,俄国亦可在此铁路运过境之兵粮,除因运转暂停外,不得借他故停留。
该条约虽名为中俄两国"互相援助",但实际两国权责并不对等。从长远看,如果中国真正履行条约,俄国在战时、平时都可以利用中国的土地、物资、港口等资源为己所用;而中国只有在战时且俄国履行条约的情况下,方有资格享受某些利益。俄国达到了西伯利亚铁路支线穿过中国东北的目的,将侵略矛头名正言顺地伸展到中国东北;而清廷从中得到的不过是俄国一句空头承诺。说穿了,俄国利用清政府急于求援心理,趁火打劫了一遭。《中俄密约》本质上,是一个不平等条约。
清政府本欲关上前门驱走豺狼,孰知后门洞开,引来了虎豹。
中国的阳谋,俄国了然于胸;俄国的阴谋,难道谙熟外交的李鸿章未识破分毫?

翁同龢
翁相补台,李相拆局
历史小说大家高阳先生于其作《同光大老》中,这般酷评李鸿章与翁同龢二人之关系:"李鸿章与翁同龢有不解之仇。这两家恩怨纠结,已非一年;使李鸿章切齿刻骨者,即是翁同龢明知北洋海军是纸老虎,偏偏逼着他开仗,以致一败涂地。其时又眼看翁同龢得君日专,而有张荫桓为助,居然主持洋务。旧恨新仇,妒愤交加,所以务为破坏……当时李鸿章只要想到翁同龢,就会血脉偾张,激动难平;因此,一切的一切,以拆翁同龢的台为主。翁同龢愈顺利,李鸿章在嫉妒且恨的心情下,破坏得愈厉害……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甲午之后,淮军四零八落、大势已去,直督、北洋大臣职务又一并罢掉,李鸿章活脱脱一个"光杆大学士"。若想东山再起,李所能凭依的,唯有其纵横捭阖近四十载的外交经验。诚如高阳所言:"李鸿章一生事业,毁于日本;亟谋 联俄制日,以为报复。"故李之极力达成中俄联盟,又隐伏其个人政治私念:借俄国之虎威,驱走其视为"豺狼"之翁同龢。此招堪称"险上加险":一来凶险,二来阴险。
俄国之行,李鸿章给清廷埋了一颗定时炸弹。到了1897年,一记双响炮便让朝堂众人大为惊骇。当年11月1日,两名德国天主教徒在山东曹州被杀,这为德国入侵垂涎已久的胶州湾提供了最佳的借口。从东亚地缘政治上审视,胶州湾对于俄国也十分重要。就在3个月前,德皇威廉二世访问俄皇尼古拉二世,特意询问胶州湾问题。俄皇允诺若必要时,德国可以使用此港湾。自此,德俄两国已达成默契。无怪乎德国外交大臣亨罗艾认为"在全世界的历史上,没有一个政治问题,就像胶州湾问题一样,被两位君主如此坦白而诚恳地加以讨论"。狡猾的俄国人如同甲午年一样,以德国为前驱,待其与中国摊牌后乘机揩油。
11月14日,德国舰队驶进胶州湾。一日后,枢廷之上,居然仍是一派逍遥气象:翁同龢 "邀礼邸过余便饭,钱、刚二公作陪,剧饮纵谈甚畅,自辰抵申正乃去"。除了恭王卧病不便外出,四大军机悉数齐聚翁府,打开陈酿,佐以佳肴,酣畅淋漓地聊了足足八个小时。与此同时,光绪陪着慈禧"诣圆明园课农轩",视察重修进度。就在这滚雷即将破空轰鸣之际,李鸿章却在私底下忙得不亦乐乎。当日,李造访俄国大使巴伯洛夫,请俄对胶州湾一事给予援助。第二 天,翁同龢方知德国入侵之事。可见,李鸿章在俄国必设有眼线,且其故意遮蔽讯息,不透露给中枢,就是欲为俄国出兵东北制造口实,从而将失职祸水引向翁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