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按常理出牌,绕开外交机构搞外交的行为,始终让小田切费解,也使日本政府一头雾水,不敢贸然与中国亲近。
会谈结束后,第二天一大早,杨崇伊和庆亲王分别到宫内谒见了慈禧太后与皇帝,汇报了会谈情况。
有了庆王的汇报,慈禧连连首肯。于是,紫禁城的最高决策人物统一了认识,即先不提在日本抓捕康、梁一事,当务之急是利用小田切提供的机会,与日本皇室搞好关系。有日本出面支持,清廷在国际上的孤立处境会好得多。下朝后,杨崇伊又跑到锡拉胡同,申明两宫非常希望能与天皇陛下时常通信。对外界无知的清廷保守派,以他们想当然的思维,积极地搞着秘密外交。
5月23日,庆亲王从总理衙门找到一些可靠之人,设计好了与日本皇室直通密电所要使用的密电码。第二天,庆王还拿到了由刘学询携带的国书。
5月25日,庆亲王召来内务府大臣,让他到紫禁城里存放古董珍宝的专库中,物色两份厚重礼物,一份是为皇太后准备的,送天皇内宫的女主人,而另一份则是为光绪帝准备,专门送给天皇本人。庆亲王告诉内务府大臣说,此事关系重大,礼品无论如何要拿得出手,而且要很快备齐。后来,这些礼物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6月8日,小田切得到外务省有关"欣然迎接"两密使赴日的指示。于是,他觉得大功告成,准备迅速离开锡拉胡同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离开北京的前一天夜晚,刘学询突然领着杨崇伊,说是代表两宫及庆亲王,专来此地给他送行的,并随手递上一张礼物清单。还没等小田切反应过来,杨崇伊又命佣人把一堆宫中珍品搬进屋子。小田切简直惊呆了,他没有想到慈禧与奕劻会对他如此厚爱。
据日本外务省档案记载,这些礼物包括光绪皇帝颁赠他的二等宝星勋章一件;皇太后所赠送的贵重礼物四种:
脂汉玉太平有象一件、宋细瓷碗一件、宋均窑瓷樽一件、古铜双环壶一件。
庆亲王所赠送的礼物,比起太后来更为珍贵,其中包括:四方倩偷桃寿山一件、周代汇鼎一尊、周代立为旅簋一尊、龙泉窑葵花瓷瓶一件
在小田切的日记里,记录下他当时的兴奋心情:"皓月当空,繁星闪烁。锡拉胡同周围微风吹拂,万籁俱寂。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兴奋激动,思绪如潮,想起从去年在上海开始接触刘学询、庆宽,到后来又亲赴京师,与庆亲王面谈。作为一个小小的领事,能导演这么一出中日亲交的大戏,获得如此多的荣誉,这真是个奇迹"。
正是在庆亲王的劝说下,慈禧定下了赴日刺杀康有为、梁启超的决策。图为清廷派出的杀手下榻的东京都帝国饭店。
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策划,刘学询与庆宽等人终于开始了他们的日本之行。他们踪迹诡秘,行色匆匆,而小田切万寿之助,既是该团队的向导与陪同,又是顾问与监督,已提前回到日本进行安排。
陪同清国密使访日的人,有一个叫宇都宫太郎的人。此人曾于1897年冬赴武汉拜见张之洞,劝张氏走与日本联合之路,此后,宇都宫作为日本军方代表,长期在华活动。当时张之洞极力主张联合日本,但是慈禧太后一直不同意。这一次,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清国秘使来到长崎港。日本档案显示,长崎当地的官员非但没有发自内心的欢迎,反而对刘氏一行充满警惕,他们把中国人的举动,随时汇报给外务省。
刘学询一行下榻在帝国饭店,帝国饭店是东京最豪华的酒店,日本外务省为刘学询一行的到来,作了充分准备。客房宽敞明亮,各项设备一应俱全,服务生个个彬彬有礼,这一切,给刘学询留下很好的印象。
经过两三天休息之后,由驻日公使李盛铎陪同,两密使首先会见了外务大臣青木周藏,7月19日又专程拜访了伊藤博文侯爵,接着又会见了山县有朋总理等日本政界要人。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宴会,其中有7月22日外务省在芝红叶馆举办的盛大晚席,27日的商界公宴,28日山县有朋总理的家宴。
当然,最大的正事是觐见天皇。不过,在刘氏1899年7月23 日的日记里,他只是简略地介绍了与天皇见面的过场,对于实质性的内容,丝毫没有涉及。上千年来,这一中日之间最高级别的会见,竟然在中国鲜为人知,在档案中也未有记载。好在日本外务省的档案,记录着所有的细节。
我略去嗦寒暄的部分,就说这次觐见的最高潮,是刘学询与庆宽呈上中国帝后送给天皇天后的礼物。这些礼物共有大小十二件,分装在十一个匣子中,包装精致,美轮美奂。当礼物打开之际,满庭生辉,体现出中国皇室宝库的丰富。慈禧赠送的礼物有:
宋定窑笔筒一件、古玉琮一件、宋汝窑碗、宋龙泉窑莲花瓷洗一件、宋釉瓷三足洗一件。
这些来自北京紫禁城的奇珍,真可谓琳琅满目,光彩照人。它们凝结了慈禧、奕劻一伙的良苦用心,堪称一份厚礼。明治天皇自然十分欣喜。
天皇收下了礼物和国书、密电码册,答辞虽然十分客气,但是对于要求密电交往一事,未有丝毫涉及,只是对刘学询和庆宽说:"若有所询问,问外务大臣可也"。依照中国传统的观点,见到一把手以后,一切事情就应该可以搞定了,刘学询与庆宽这种保守派,对外国的君主立宪制一无所知,所以他们离开皇宫后,怅然若失,总觉得所奉使命尚未完成。
中国密使到达东京后的第一天,就被日本警视厅列为昼夜监控的目标。无论是外出公干,还是在旅舍的行动,都被侦探搞得一清二楚。他们所收到的公私函电,会见访客的时间地点,一一都分条罗列,逐日向宫内相、外务相、法务相及首相汇报。甚至连刘学询所召妓女阿菊,警察也要叫去盘问相会的细节。而对警视厅所作的一切,刘学询与庆宽等人却是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可是,刘学询与庆宽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在日本这个法制社会里,要暗杀维新派,的确比登天还难,他们在东京四处打听,毫无线索。无所事事了一个月后,1899年8月29日,中国密使突然收到了天皇的上谕,文中尽是客套,还附加了一份"不腆微仪"的清单。正是这份礼物耐人寻味:刺绣四扇屏风成件、御章七宝花瓶一对、织成麒麟花样条幅一对。
与中国赠给日本的礼物相比,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而且,孔祥吉从中国档案中发现,自近代以来,每逢节庆,中日两国皇室均会互赠礼物,从存档目录来看,这批礼物,是日本皇室所赠送最为菲薄的礼品。礼物的廉价,实际上是一种外交上的委婉拒绝。而且,在天皇的上谕中,对于清廷提出的用密电联络一事,并无一字提及。
前面说过,是日本最初倡议中日联盟,为何中国有了回应日本却缩了回去呢?
孔祥吉认为,慈禧与奕劻等清廷决策人物,缺乏近代基本外交常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大多还停留在古老的中世纪。他们以为中国与日本的关系,也类似于中国春秋时代诸国争霸的局面,只要派人携带布帛财宝,互通款诚,便可在政治上结为盟国。
正因为慈禧的皇室外交,与现代国家利益至上的外交格格不入,因此,日本很担心与慈禧太后这样的倒行逆施、思想糊涂的人结盟会惹起什么麻烦。确实,就在刘学询还未归国时,俄国公使格尔斯就向总理衙门提出警告,说中日结盟会伤害俄国感情。这令日本不能不小心从事--当时,日本军队实力逊于俄国,日英同盟还未建立,日本并不想过早得罪俄国。
一场秘密的结盟外交就此不了了之,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中日两国因甲午战争而产生的面子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