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年夏秋,已被革职遣戍新疆伊犁的林则徐路过镇江,与好友魏源同宿一室,对榻畅谈。林则徐将《四洲志》等编译的有关外夷资料交给魏源,嘱其编撰成书。魏源不负重托,于《南京条约》订立后不久整理成《海国图志》(1842)出版。一些有关外夷的书,也在这一阶段出版,如梁廷枏的《海国四说》(1846年)、姚莹的《康輶纪行》(1846年)、徐继畬的《瀛环志略》(1848年)。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海国图志》和《瀛寰志略》。
《海国图志》对世界五大洲和许多国家的历史、地理做了详细的介绍,并绘有地球全图和各洲分图共75幅,界划非常清晰。后来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说"治域外地理者,源实为先驱",足见其历史意义之深远。但,或是囿于成说,或是惧怕这种介绍的颠覆性后果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社会、政治压力,魏源在《海国图志》附加的《国地总论》中自己又撰写了《释五大洲》和《释昆仑》两篇文章,强以焚典为依据,牵强附会地论证"中国中心"。
《瀛寰志略》为福建巡抚徐继畬所著,共10卷,约14.5万余字,收图42幅,其中只有一幅关于日本和琉球的地图未用西方所绘地图,其余都按西方原图描摹。在当时,这是大胆的非法之举。但他认为:"地理非图不明,图非履览不悉。大块有形,非可以意为伸缩也。泰西人善于行远,帆樯周四海。所至辄抽笔绘图,故其图独为可据……此书以图为纲领,图从泰西人原本钩摹。"在这部著作中,他首先比较全面地介绍了地球的概貌和各大洲的基本知识、经纬度的划分等,然后分别介绍亚洲、欧洲、非洲和美洲这四大洲各国地理、历史和现状,还介绍了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及南极的基本情况。可以说,他的著作是当时中国最高水平的世界地理、历史著作,代表了当时中国人对世界认识的最高水平。
在这样一幅如实客观的世界图景中,中国位于"世界之中"的神话自然破灭,"天朝上国"的迷梦也将破碎。对此,徐氏实际已有相当认识,但面对现实却又无可奈何。所以他虽在初稿中明确写道"亚细亚以中国为主",但在定稿时却心有余悸地将此话改写成"坤舆大地以中国为主"。由"亚细亚"改为"坤舆大地"虽只一词之易,但徐氏内心那种不得已的苦衷,却可从中略窥一斑。
还是在此书的刻印过程中,他的同乡好友、地理学家张穆见徐将《皇清一统舆地图》置亚细亚图之后深感不安,甚为他担忧,急忙致书徐继畬,提醒他应将《皇清一统舆地图》置于卷首,因为中国传统的"春秋之例"最严内外之词,严守"夷夏之防",而且"执事以控驭华夷大臣而谈海外异闻,不妨以彼国信史,姑作共和存疑之论。进退抑扬之际,尤宜慎权语助,以示区别"。
他特别以明代徐光启等人在此方面未加注意结果"负谤至今"为例,要徐继畬吸取教训。"负谤至今"的确可怕,徐继畬立即采取张穆的建议,将《皇清一统舆地图》放在卷首。同时,徐氏在"凡例"中谨小慎微地申明"此书专详域外",于中国情况"不敢赘一词",以避免中外对比。因为"对比"起码意味着可以"并列",而这是"主流话语"断难容忍的。因此,在介绍亚洲不得不提及中国时,便不得不将中国说成是"壤尽膏腴,秀淑之气,精微之产,毕萃于斯。故自剖判以来,为伦物之宗祖,而万方仰之如辰极"的中央之国。尽管他已知道中国实际位于何处,但仍不得不说中国居于"万方仰之如辰极"的地位。的确,诸如"天朝上国"、"世界之中"这类根深蒂固的社会性观念,并非理性知识等可轻而易举打破的,面对这种巨大的力量,徐继畬也不得屈从。而徐的友人刘鸿翱为此书作序时仍强调:"夫中国者,天地之心。四夷,天地之肢。"
这些书出版后,引起极大的非议和激烈的批判、指责。徐继畬被指是:"张外夷之气焰,损中国之威灵","听信夷书,动辄铺张扬厉","似一意为泰西声势者,轻重失伦,尤伤国体。"魏源也受到激烈指责。结果,这类书大受冷遇,敢谈者甚寡。
鸦片战争的失败是中国的耻辱,是中国的危机,也是中国"走向世界"、"走向现代"的一次机会。但是,从上到下仍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梦中,不愿正视现实,最多从传统"狄夷边患"的角度理解此事。所以,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并无根本性变化。在鸦片战争时,自古就有的华夏与狄夷人种的生理构造不同论仍大有市场。有人认为是这种生理构造不同导致"立教不同";有人认为夷人眼睛不能夜视,清军可以夜袭获胜;有人认为夷人膝盖不能弯曲,无法平衡,可以用长竿将其捅倒;甚至林则徐都认为夷人无中国大黄、茶叶即肠塞不通,可以禁止茶叶、大黄出口作为制敌手段……本来,战后以魏、徐为代表的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书应开阔人们的视野、改变华夏中心论,但巨大的保守氛围却使他们的心血之作作用有限,结果,在十年后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许多官员奏章中的御敌之策竟与十年前类似。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白缴了鸦片战争的"学费","浪费"了一次失败、一次危机和一次机遇。
当19世纪60年代初"洋务运动"兴起时,魏、徐之作才受到重视,被大量刊印。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突破了"华夏中心论"的樊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