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只可惜,这次,他失算了。
她牵动着的不只是他的身,更是他的心。她本想披一席坚硬的盔甲于身,用冰冷回应他热烈的拥抱。她努力过,挣扎过,却终究失败了。因为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洞明一切后,却依旧望向她的挚诚眼神。
她只是个善良的女子,有着轻易就能被打动的柔肠。他与她共抚瑶琴,共吟诗章。他捧一盏清酒于她,她轻抿一口,没有直冲喉头的浓烈,只有淡而醇香的味道。他与她并肩坐着,用极平缓的语气谈天。他们常常这样,一谈一日,一谈一宿。
午夜梦回,他惊惶起身,像受了吓的小鹿般抓着她的臂膀道:"云英,莫要离我而去。"刹那间,泪水铺满了她的面颊,她轻抚他的脊背,柔声安慰道:"情深美满,地久天长。我们共同许下的愿,你可曾忘记?"他抬头,眼中亦是朦胧一片。
几番思量,几度挣扎,她终于不再逃避。若与他相知相爱是命运,她愿虔诚接受,且永不后悔。所以,不论日后命运怎样对她,她都不怨、不愠、不伤。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光阴荏苒,弹指十年过。
那日,云英穿着凤袍,站在一身衮冕的元钦身旁。他的手紧握着她的,他的手心如此温暖,像东边的第一缕阳光般给她爱与力量。
那是他的登基大典,他终成了御宇天下的王。云英轻舒了一口气,可当她看见阶下的父亲时,身子却不由轻颤了一下。她从父亲的脸上读到了失望与讥讽,那是对背叛者才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无措,又有一瞬间的惶然,可很快,又归于释然。
心有不甘的宇文泰冷冷一笑,心中暗潮汹涌。几日后,他就带着几近逼迫的语调说要为皇帝选妃。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三宫六院,岂止有72妃?可是元钦身边,却始终只有云英一个。当太子时不纳侧妃,而今登基称了帝,亦连一个小小的御女也没有。
宇文泰一甩手,宫人忙会意地将一大沓画卷捧到了元钦面前。走错了一步棋,有的是更多的棋子等着他去下。他说宇文家的女儿可不止皇后一个,就算皇帝全看不上,还有朝中众多的名门闺秀让他挑选。

没有片刻思量,元钦将那些画卷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挺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朕绝不负云英!"
宇文泰的目光依旧含着冷冽与轻蔑。他幽幽地说了两个字:子嗣。
元钦的手紧握成拳。纵亲密相守了十年,可膝下却不曾有一儿半女。不是没有遗憾,可若这样的遗憾要以另一个女人来补,那他宁愿不要。
他直视着宇文泰的脸,再度坚定地说:"朕只要云英一个。"说罢,扬长而去。他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分外颀长,直到慢慢消失在宇文泰的视线中。
他不像他的父亲,竟不甘心做个傀儡了。宇文泰的脑中一阵震惊与忧烦。
磕磕碰碰了两年有余,年轻的皇帝踌躇满志,终于决定要夺权,夺回曾祖父魏孝文帝元宏打造的大好山河。而他要对付的人只有宇文泰,那个他从小深恶痛绝的人,与他山盟海誓的妻子的父亲。
不是没有犹豫,可理智与情感,终究是理智重,江山与爱人,终究是江山重。
云英不曾哭闹,只是默然地坐着,如同初见时那般坦然静和。良久,她才问道:"你真的要我阿父的命吗?"元钦脸色蓦地一变,从未有过一个时刻,他觉得如此害怕,不是为着生或死,而是害怕她的一颗心即将离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