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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信仰:吕用之、高骈与广陵之乱

时间:2016-04-15 18:15:47        来源:看历史

命运的交汇

边陲的烽烟散去,安宁重现于剑南,但在千里之外,一场风暴正在席卷帝国。王仙芝起事,黄巢率众响应。乾符五年(878年)正月,起义军攻入江陵。浩荡的官军也顺江而下,稍作停顿即直奔浙东而去,有人发现,吕用之穿着蹩脚的官服随仪仗行进。《广陵妖乱志》的记载是:"渤海(高骈)移镇,用之固请戎服。遂署右职。"

就在几年前,左仆射刘邺节制淮左,对巫蛊之术严厉查禁,而吕用之则被迫向京口出奔。在那里,他不厌其烦地向军人们展示着道法。就这样,他终于得到赏识。诡异的匣子由此开启,只是无人预料到将招致怎样的后果,几年后,那位叫俞公楚的推荐者引火烧身:他与吕用之爆发争执,被高骈在盛怒中处死。

灾难从发端到降临,通常是一个持久的过程,它需要诱因,正如施展邪术需要某些什物作为引子。节度使并不知道,悲剧的另一群参演者,正一步步向舞台逼近。此时王仙芝败死,黄巢南下,余党剽掠浙西。高骈派遣张璘、梁缵分道讨伐,众义军不敌,纷纷阵前倒戈。昔日面目狰狞的"反贼",就这样获得了大唐臣子的身份。

高骈也知道对方"为袅为獍,维虺维蛇,久流螫蠹",但还是孤注一掷,并对这种用人之道自鸣得意:"臣偶令招谕,旋自归投……今者圣泽濡枯,皇风荡后,才掷黄巾之饰,许登华盖之资",认为这是在拉拢人心的同时削弱了黄巢的势力。但这是一个崇尚力量的年代,若背叛成为常态,忠诚则必是侈谈,降将们已转换过一次阵营,若处境有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转换第二次。

新力量正在崛起,而初来乍到的吕用之,也忙于借助道术和城府向上攀援。879年10月,朝廷命高骈转任淮南节度使,阻截北上的黄巢义军,到达扬州后,其立刻修缮城垒,招募军士。吕用之长期客居此地,对民间流弊所知甚详。茶余饭后,他不忘以放肆的口吻评议时政,一介方士,由此变得炙手可热。

《八十七神仙图》,传为吴道子所作,其人物潇洒飘逸,展示了唐人眼中的神仙世界。
《八十七神仙图》,传为吴道子所作,其人物潇洒飘逸,展示了唐人眼中的神仙世界。

从方士到谋士

这是他向权力迈出的第一步。880年7月,黄巢自采石北渡,直抵天长。淮南帐下有十万雄兵,军阵浩荡,士卒皆愿戮力前驱:"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数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逾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在众人急于功成名就之际,没有人注意到高骈神色紧张。扬州东郊,浩荡的军势面对一汪绿水逡巡不前--随着年龄增大,英雄不复有昔日的果决与磊落。

因为富庶繁华,广陵早已成为武人觊觎之地,南有镇海节度使周宝、北有武宁节度使时溥,两人拥兵自重,虎视眈眈。更讽刺的是,前者曾与高骈义为兄弟,但造化弄人,在利益的扭曲下,同袍之谊早已化作睨墙之仇。

另一方面,随着衰老而来的,还有迷信的加剧,他看到双雉集于广陵府舍,野鸟在城市上空游荡,投下的目光宛如诅咒。占卜的结果甚为不祥,说这意味着"城邑将空":一旦东南乱起,朝中将失去财赋供给,即使击溃叛军,京师亦犹如失血之躯体。大军陷入了彷徨,高骈需要的,是回军的借口。吕用之奉上劝告:"黄巢起于群盗,遂至横行,所在雄藩,望风瓦解,天时人事,断然可知,令公既统强兵,又居重地,只得坐观成败,不可更与争锋。"

对"大师"而言,立场远重于论据--因为纵使理由如何荒唐,都可以用"天时人事"加以搪塞,而无懈可击的立场,又能掩盖动机的不纯。吕用之所担忧的,和高骈所恐惧的,似乎并非一件事,但这次恰逢其时的进谏,确实使其宠信日渐上升。

高骈始终相信,人的生死祸福,可以从天象中得到显现,上天对他不公,是因为最初没有任何异征。他错了,异象确已现世,只是并非在庙堂之上:一大批江湖骗子涌进广陵,引得街谈巷议一片哗然。

"男子以心诚期物,何患无知己?倘能与用之同,即富贵之事,当共图之。"以激励的口吻,吕用之这样劝慰一位侪辈。这位叫张守一的农夫由此大受鼓舞,他以略带滞涩之演技引得瞩目,高骈见其鄙朴,竟以"真仙"待之。

此时,诸葛殷也正风尘仆仆向扬州赶去,他将到来的消息,令高骈废寝忘食。很早之前,吕用之就称颂过这位乡党:"玉皇大帝认为您当大臣时间太长,荒废了军国大事,于是派两位神仙辅佐。你要好好对待,给他们安排职务。"

这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立刻得到召见。由于身患癣疥,"仙师"四周笼罩的并非祥云而是恶臭,但他滔滔不绝,宣称能令寒暑骤变、冬夏颠倒,高骈惊喜异常:"神仙往往都是这样考验人,你们不要介意!"堂前有一只狗,每当闻到腥秽的气味便会上前,诸葛殷笑着说:"我曾经在玉帝身边见过它,没想到几百年了,它还认识我。"

面对这一切,新罗人崔致远恐怕只有报以冷笑,但所谓寄人篱下,这位幕府文胆不得不将宵小们逐一打扮成俊良贤士。《桂苑笔耕集》有《诸葛殷知榷酒务》:"昨分孔仅之重司,已成历试;今蹑鲁匡之良策,何惮专勤。无辞郑驿之卑栖,早致卓炉之馀利,能资美禄,必赡雄师。"经过生花妙笔的粉饰,诸葛殷摇身一变,成为孔仅、鲁匡再世般的人物。

众将见状亦纷纷投其所好,庐州知军州事杨行密献《芝草图》一轴。在欣喜的同时,高骈竟不忘做出"夏热,切好将息"这样富有人情味的答语,对其器重日渐上升。文人、众将、方士、高骈,连接官场的利益链条隐然浮现:众将竞相献谄,文人趋炎附势,高骈稳坐正中,慷慨散发着各种赏赐,吕用之等"大师"则承上启下,地位举足轻重。

当藩镇财富丰赡时,众人当然可以各取所需。然在收编起义军之后,淮南拥兵超过10万,收支已然失衡。高骈在扬子院设发运使,统括盐铁专卖,委权柄于亲信,意在一举扭转颓势。这一举措无可厚非,但众将感受到的却是敌意和不信任,吕用之的党羽充斥官衙,其中不乏贪暴之人。《广陵妖乱志》有云:"(诸葛)殷性躁虐,知扬州院来两月,官吏数百人,鞭背殆半。"而吕用之本人则"召胥吏阴狡猾者得百许人,厚其官傭,以备指使。各有十余丁,纵横闾巷间……至于士庶之家,呵妻怒子,密言隐语,莫不知之。自是道路以目……破灭者数百家。将校之中,累足屏气焉。"

当同心戮力被各怀异志取代,官署中便不再有兢兢业业。另一方面,高骈的仕途也江河日下:广明元年那次虎头蛇尾的出师,不仅为天下人徒增笑柄,还让黄巢攻入关中,夺取了朝廷偏安的京师重地。僖宗仓皇出逃,与淮南彻底反目。因此高骈部下多叛,计无所求,只得属意道仙。随着饕餮盛宴化为残羹冷炙,昔日相安无事的各路势力,即将迎来仇雠交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