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戎评说策
这几年翻阅新闻和过去相比,最大的感悟就是本应到百十年后才会发觉的历史变革感,在新旧十年的交替中显得愈发清晰。当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叠加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汹涌而至时,即便是最普通的路人也能真切的感受到时代洪流的浩浩汤汤。
而就在今天,值此萧索易别离的初秋,我们又将以历史共存者的角度,见证一个时代传奇的谢幕!
9月26日,德国迎来新一届议会选举,结果出炉后,执掌德国政权十六年素有欧洲铁娘子之称的默克尔,将正式交出接力棒,为自己的总理生涯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一十六年光阴岁月,5781个日日夜夜,美国换了小布什、奥巴马、特朗普、4位总统;古罗马帝国的发祥地更迭了九任总理;爱丽舍宫的主人从雅克·勒内·希拉克换到了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而英吉利海峡对岸的卡梅伦挥一挥衣袖辞别布鲁塞尔,留下脱欧后的一片狼藉...
作为德国国家概念诞生以来任期仅次于俾斯麦和科尔的掌门人,默克尔做得最多的两件事分别是,迎接危机和应对危机。16年来,她率领德国和欧洲先后经历了金融危机、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脱欧危机、乌克兰危机、新冠危机、阿富汗危机。
法兰克福汇报如是评价道:对德国而言,默克尔是一位危机总理;对欧洲而言,她是动荡时期的船锚!
默克尔退休,究竟是对命运大势的无奈,抑或是让身于年轻人的信任,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位千钧之锚在更动荡的大争之世即将来临之际,却选择卸甲归隐,很有可能让德国乃至整个欧洲失去重心,进而走入更迷惘也更坎坷的后默克尔时代...
16年来,每年新年致辞时的默克尔
1954年7月17日,还是德意志共和国的汉堡市,一位新教牧师虔诚的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在向上帝做完祷告后,牧师开心的给她取名为安格拉.多罗特娅.卡斯纳,一个标准的德国女性名字。
小生命的出生让牧师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孩子的成长,牧师在女儿出生六周后,便迁往距离柏林80km的原东德小镇滕普林定居。
或许因为母亲是拉丁语和英语教师的缘故,安格拉从小就展示出惊为天人的语言天赋,这使得她能接触到不同方向的各种知识,从而建立起比同龄人更广阔的世界观。
1973年,19岁的安格拉以满分的成绩进入莱比锡大学攻读物理学专业。在这里,她结识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乌尔里希。尽管这场婚姻最后还是以夫妻性格不合而潦草收场,但却给她留下了一个足以被千秋史笔镌刻的名字:安格拉.多罗特娅.默克尔!
35岁之前,默克尔第一身份是原东德科学院物理化学研究中心研究员,直到一件大事的发生,让她走向了一条通往柏林权柄的道路。
198 9年11月9日,割裂德国和欧洲长达40年的柏林墙轰然倒塌,西德和东德开始向统一迈出坚定的步伐。那一晚,无数德国人民奋力爬上高墙,共同欢呼这伟大的一刻。
欢庆的人群爬上柏林墙
默克尔没有在欢庆的人群中。
她还是雷打不动的和朋友去了桑拿房洗澡,只是出来的时候向西边望了一眼,便匆匆收拾回家,朋友问她不多嗨皮一会儿回去这么早干嘛?默克尔理由是明天还要上班呢。
看着默克尔与人流截然相反的背影,朋友们还以为多年的科研工作,令她对社会生活已经麻木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桑拿房出来望向西边的那一眼,不是平凡的一眼,它唤醒了默克尔内心深处的政治血脉。仅仅一个月后,默克尔便加入了刚成立不久的民主觉醒党。1990年,民主觉醒党与德国基督教民主联盟合并,默克尔随之成为了基民盟的成员。
当时的德国总理也就是基民盟主席科尔,对这位科学家出身的小女孩相当器重,在他的提携下,默克尔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从普通成员位居基民盟副主席,随后七年她更是出任了德国联邦妇女和青年部部长,联邦环境自然保护和反应堆安全部部长等重要内阁职务。
科尔为什么如此器重默克尔呢?
三点原因:
第一、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在华尔街金融资本的支持下,所谓和平、生态和女性解放运动在西德大规模兴起,女性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得到极大提高,但代价却是女性平权极端化,详情参考今天中国互联网上的女拳。默克尔是科学家出身,看待问题比一般女性少了些感性多了些理智,选择她,能维持好女性支持者和遏制极端运动之间的平衡。
第二、默克尔是东德人,扶持默克尔不但能对外彰显科尔内阁的对两德地区一视同仁的伟大度量,还能获得东德地区的选票。
第三、在联盟党内默克尔属于少数政党,拉拢他,可以获得这批人的支持。
科尔和默克尔
政客嘛,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默克尔也深知这点,所以1999年当科尔深陷政治献金丑闻时,她毫不犹豫的跟这位昔日政治恩师割袍断义,以一己之力扶基民盟于大厦之将倾,由此在2000年以96%的得票率坐稳了联盟党第一人的宝座。
2005年,默克尔以基民盟主席的身份迎战社民党主席兼现任总理施罗德,并取得意料之外的成功,成为德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也是两德统一后首位出生于前东德地区的联邦总理。
得益于施罗德冒着生命代价推动的经济大改革,默克尔任期内的德国虽然各种危机不断,但经济发展却是一路飙红,非常抢眼!
2005年以来,德国人均GDP增速是英国、加拿大、日本和法国的两倍,位居七大工业国之首,制造业规模和海外市场持续扩大。凭借着强大且韧性十足的经济底蕴,本世纪第一个十年德国便从战败国和欧洲病夫,跻身为欧盟三驾马车之一的领导地位。
2008年~2009年期间,德国国债逼至战后历史最高峰值,占比一度达到GDP的82%。但在默克尔大刀阔斧的财政改革下,截止2020年德国国债只有GDP的60%,下降幅度超过22%,堪称现代财政改革史的奇迹。
要知道,金融危机后为紧盯美元汇率变化,西方各主要经济体均采取货币量化宽松政策,政府债务一路上涨。2020年同期,美国国债与GDP比例超过100%,日本更是逼近300%。
因为债务问题控制得很出色,德国至今还是是西方发达经济体内少有能实现财政盈余的国家。
到本世纪第二个十年,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强劲崛起,世界工业格局进入重塑洗牌阶段。这期间,默克尔通过深化德企在中国供应链和整体市场的布局,带动德国贸易顺差、工业增加值、人均GDP等机会所有经济指标全线飙升,如果不是新冠疫情的影响失业率还很有可能降到0!
欧洲主要国家2005年~2021年人均GDP
然而,尽管默克尔在传统经济上建树颇丰,却依旧架不住有人批评她任期内,落后于中美足足一个身位的互联网产业,不仅令德国沦为电子商务发展中国家,甚至还有错失数据时代经济大国的风险。
法国解放报前不久很阴阳怪气的说道:
离任后,人们将记住默克尔的风格,但不一定是她的政治,她维护了国家繁荣,满足于管理国家,而不是改造国家。她从其前任施罗德的改革中获益,却没有启动实现德国现代化所必须的改革。
有一说一,让默克尔为德国的互联网经济落后背锅,纯属无稽之谈。
在互联网产业这块儿上,别说德国,欧洲就没有一个前景乐观的国家,毕竟这压根不是一件换个领导即能解决的事,而是天然上的机体缺陷。
美国互联网产业发达是因为它在技术层面拥有无可匹敌的优势,今天互联网使用的基础技术,超过90%来源于美国;中国互联网产业发达是因为我们在应用层面拥有无可匹敌的优势,比如ICT制造业强大,电脑、智能机等互联网电子终端价格低廉,方便普及;再比如物流交通体系和通信基础设施发达,利于更广阔空间的覆盖,还有人口众多,易建立起市场规模等。
老欧洲有什么?
上边儿没有核心技术躺着赚钱,下边儿缺乏基建支撑应用推广,中间这层人口稀少不说还语言不通,你总不可能生产一个商品还要附上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等多国语言解释的说明书吧?更不可能在售后部门配上一个精通欧洲多国语言的客服吧?
当然,这也不止是欧洲一家的缺陷,从长远来看,互联网产业这条赛道未来只有中美两个玩家,其他国家能吃点边边角角都已经很不错了。
德国大选三位候选人,从左到右分别是社民党肖尔茨,绿党贝尔博克,联盟党拉舍特
言归正传,对于我们中国人而言,有关这次德国选举最大的看点,便是后默克尔时代的德国会不会加入拜登的反华联盟。
之前绿党民调最高的时候还有这种可能性!
戎评在前文分析过,大多数中型以上强国,其国家立场取决于国家利益和国家战略目标,除非政权属性发生更迭,否则领导人的更迭一般无法从根本性质上影响国家立场的变化,而虽说德国这样的大型强国的国家立场将更加被国家利益和战略目标所决定,但如果绿党这批人上台,其意义不亚于德国政权属性发生更迭。
绿党的诞生背景源自上世纪60/70/80年代大规模的“和平”、“生态”和“女性解放”运动,金融资本的色彩很浓重,就差把美国傀儡和极端亲美势力的标签直接贴在脑门上了。其实这也不奇怪,像什么动保、环保、女权这类的意识形态手段民主党可是祖师爷。
德国主流政界很清楚它是个什么货色,所以议会长期视绿党反传统和反规则的极端异类,并被多个党派排斥在联合执政的可能性之外。
在对华态度上,绿党态度非常坚定,总理候选人贝尔博克明确反对CAI(中欧全面投资协定),主张采取强硬立场,鼓吹德国应该对所谓“中国侵犯人权”问题“表明立场”,呼吁欧盟实行“共同的对华政策”。
现在的情况是社民党肖尔茨胜选的概率性最大,这个人虽然暗示过不会支持CAI以及要对中国强硬,但一方面西方选举对华激进言论是传统,胜选后落实的概率并不大,在美国鼓动盟友搞全球供应链/贸易去中国化的阴谋上,肖尔茨本人也态度鲜明的警告过不要有“脱钩的幻想”,并呼吁欧洲“缓和”与中国的关系。
另一方面,即便他上任后想跟咱们翻脸也不用怕,默克尔虽走,但联盟党的势力不容小觑,加上近些年德国工人待遇不断提高,依靠工人运动起家的社民党追随者急剧减少,肖尔茨胜选后多半要和联盟党其他党派组阁才能过得去议会那关,这样就德国政坛还会有力量钳制肖尔茨对华不理智的行为。
1990年~2000年,由于两德经济融合产生的阵痛,德国制造业在全球市场份额不断下降,GDP平均增幅只有1.3%,被经济学人杂志称为欧洲病夫。
中国供应链和对华贸易是德国对华政策保持理智的压舱石。
上图是欧元区主要工业国对中国市场依赖程度排名,不难看出,德国对中国市场的依赖程度是欧元区最高的,远超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而德国制造业目前占欧元区全部产出的40%。
从九十年代欧洲病夫到21世纪欧洲经济引擎之间的华丽转变,只因为默克尔押准了中国市场。
具体有两个方面——
一是积极融入中国供应链:默克尔执政后,德国很快便判断出中国会成为全球最大工业制成品出口国,于是早早让各大细分德企融入中国供应链布局,通过为中国制造提供技术解决方案和零部件的方式,曲线进入全球市场,只要中国商品出口得越多德国工业企业就赚得越多。
以博世集团为例,这是从事汽车与智能交通技术、工业技术、消费品和能源及建筑技术的公司。其在华业务主要负责柴油机系统、汽油机系统、起动机等技术和零部件的提供,2020年,在全球汽车市场因疫情为萎靡的情况下,博世在中国市场取得了1173亿人民币的逆天业绩,同比增长约9.1%,占该集团总营收的六分之一。
除了博世之外,德国在华还有很多其他零部件工厂,比如武汉的伟巴斯特工厂,合肥的马牌轮胎,天津的空客基地,深圳的西门子等等。可以说,中国制造每卖出一份高附加值商品,处于供应链上游的德企就能分到一块价值不菲的蛋糕。
二是积极开拓中国成品进口市场:2005年~2021年,默克尔执政的这16年恰恰是中国经济腾飞的16年,居民收入的大幅度提高使得中国消费者的钱去购买外国高附加值产品,身为总理的默克尔通过对华友好政策,积极开拓中国成品进口市场,让更多的德国工业制成品能卖到中国。
大家对此也看得很真切,咱中国人有钱后,买得最多的入门级汽车是大众,买得最多的豪华车是奔驰、奥迪、宝马三兄弟。
戴姆勒集团董事长康林松(Ola K?llenius),图自社交网站
德国汽车产业在中国市场究竟赚了多少钱估计他们自己也数不过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中德关系恶化而导致德国工业失去中国市场,任谁在总理位置上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和损失,哪怕他是默克尔本人。
去年十月,顶不住美国压力的默克尔在亚太会议上指出,德国经济界的投资和出口要减少对中国依赖,实现多元化,在亚太地区赢得中国以外的新市场,结果包括戴勒姆在内的多家德企当晚就表示:我们对中国有信心,未来十年最大的增长将来自中国。
所以,后默克尔时代,戎评有信心和理由相信德国不会加入美国的反华联盟,除非想退出在华市场,不过我对中欧关系的未来却充满忧虑,因为在很大程度上,默克尔扮演着中欧关系调停者和促进者的角色!
柏林保持对华清醒和友好的政策,符合国家长远利益和战略目标,而德国又是欧洲双核心之一,不能为中国和欧盟闹翻,也不能让柏林的对华政策和布鲁塞尔的对华政策发生分裂,否则就会导致盟国不团结,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便是默克尔必须极力推动欧盟对华朝互惠友好的方向发展。
这些年由于默克尔带领欧盟度过历次危机,加之德国是欧洲的经济引擎,她本人实际上已成为欧盟的精神领袖。即便是少年得志,手持世界第二大海外军事基地群和世界第三大军事强国法兰西最高权柄的小马哥,见到她,也不得不尊称一声前辈。
正因如此,在默克尔执政期间,她凭借着极高的政治威望,让极端亲美派不敢肆意妄为,也让布鲁塞尔只能积极推动中欧关系稳定向前发展。
默克尔卸甲归隐后,尽管德国对华立场不会发生变化,可却没有一个高度能和她比肩足以震慑整个欧洲的政治强人。失去了这根定海神针,欧洲议会那帮极端亲美派肯定会兴风作浪。
事实上,本月欧洲之所以连续在涉华战略报告和涉华经济报告上疯狂抨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默克尔马上要退休了。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亦是这个道理!
默克尔即将走下欧洲最高权力的神坛!
或许,她真的是扛不住这大争之世下,选择航向的压力。
究竟是驶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光明之陆,还是通向黑暗丛林法则的荆棘之海?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如此重大的历史包袱没有几个人背得起,默克尔已经为德国做得够多了,也为中欧关系做得够多了。
俗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需要明白,对外交往上,真正的定海神针,不应是某个人,也不应是某个群体,而是手里的锤子镰刀,能不能把那块又臭又硬的“铁”打到躺平为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不如让君且踏歌随风去,留得纷繁在人间。
再见默克尔!
再见欧洲铁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