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我循先人故友的足迹,到丰沛访古问旧。丰县县城东北两公里的古泡水上,现在的新沙河畔,有龙雾桥遗址,据说就是刘邦的母亲与龙相交合的地方。龙雾桥早年建有庙宇,已经毁失,现立有两座碑亭,为丰县政府所指定的保护文物。1981年,遗址近处的梁楼村出土两块石碑,一块是明代宗景泰二年(1451)所刻的《重修丰县龙雾桥庙记》,一块是清朝康熙五十九年(1720)所刻的《丰县重修龙雾桥碑记》,现都重刻立于龙雾桥碑亭。
《重修丰县龙雾桥庙记》碑的刻主,是景泰年间的丰县县令侯孙。他为求雨重修龙雾桥庙,在桥旁掘得一宋代石碑,是北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的丰县令杜某所立。惺惺相惜,侯孙由此而生"物事建筑有终穷,神灵精气不衰灭"的感慨,特撰文刻碑,彰显汉高祖生于人龙相遇的旧事:"嗟乎,桥祠一物,固有终穷,而其有云气者,钟于神物,虽久而不衰。况其龙也雾也,乃天地阴阳之全,变化聚散,皆不可测,是以龙兴雾滃,理势必然,而取以为斯桥之名,断自汉高初生,母遇交龙而得,后基四百年之帝业,岂偶然哉。"
"龙也雾也",龙就是雾,龙雾桥得名的由来,在于龙、雾的混沌,水气所聚的天象雾气,演化为灵气所钟的神怪龙景。龙雾桥,失去灵气就是浓雾桥。
我到龙雾桥时,已是夕阳晚照,河畔寂寥,碑亭残破,有船牵动水波渺渺驶过。身临其境,睹物生情,感沛县风土,儿女情事浓,神怪傅会深,久远的历史,若隐若现在水汽雾霭中。
往事迷茫,古代的事情不得不多多借助于推想。在对刘邦诞生神话的各种解说中,浓雾野合的推断合于民俗学的研究,容易被有科学观念的现代人接受。在远古的氏族传说中,母亲与神怪相结合诞生英雄,是父系不明的古代婚姻关系的遗绪;在近古的民间传说中,母亲与神怪相结合所诞生的英雄,或许就是婚外野合的结果?
溯源历史,追述先祖,明了今我的由来,是植根于人类本性的思路。古代社会,先祖与神明一体,是今我的保护和精神的归依。子孙后代追踪回忆过去,战战兢兢,敬敬畏畏,当触及与当今的道德意识相逆相悖的往事时,本能无意识地会作委婉的掩饰、曲折的表达,为后代留下需要解说的梦呓。近古以来,文化发展规范本能,为尊者讳,为长者讳,成为文化避免道德尴尬的传统。伟人英雄的不雅情事,往往不是被隐去,就是被改造。
不过,因神灵感应而生贵人的故事,在西汉初年并不止于这一桩。汉文帝的母亲薄姬,生文帝刘恒前曾经梦见青龙盘踞在腹部;汉武帝的母亲王夫人,生武帝刘彻前曾经梦见太阳落入胸怀,都被视为"贵征"。特别是武帝诞生之日落胸怀的梦相,直接影响了汉景帝立刘彻为太子,立王夫人为皇后的决定,已经成为一种连接梦境和现实,勾通怪异和大事的文化意识。有意思的是,这种借助龙种和太阳以神化帝王的事情,在先秦时代似乎没有见到,却出现在西汉初年,倒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想来,先秦时代是世袭贵族政治的时代,根基源远流长,代代高贵自负的贵族王侯,也许不需要借助于龙种和太阳来神化自己,扰乱清晰光荣的先祖世系。如同刘邦这样草根出身的帝王,倒是没有可以夸耀的血缘世系,需要制造龙种的神话来弥补身世的不足,借助太阳的光辉来使人感到炫目。